出了隧道口子,山道沿著傍崖邊樹立的刷白的柵欄,象閃電似的蜿蜒而下。從這 里望下去,山下景物象是一副模型,下面可以望見藝人們的身影.走了不過一公里,我 就追上他們了.可是不能突然間把腳步放慢,我裝做冷淡的樣子越過了那幾個女人。 再往前大約二十米,那個男人在獨自走著,他看見我就停下來.
“您的腳步好快呀......天已經(jīng)大晴啦.”
我放下心來,開始同那個男人并排走路.他接連不斷地向我問這問那。幾個女人 看見我們兩個在談話,便從后面奔跑著趕上來.
那個男人背著一個大柳條包.四十歲的女人抱著小狗.年長的姑娘背著包袱,另 一個姑娘提著小柳條包,各自都拿著大件行李.舞女背著鼓和鼓架子。四十歲的女人 慢慢地也和我談起來了.
“是位高等學校的學生呢,”年長的姑娘對舞女悄悄地說.我回過頭來,聽見舞 女笑著說:"是呀,這點事,我也懂得的.島上常有學生來."
這伙藝人是大島的波浮港人.他們說,春天從島上出來,一直在路上,天冷起來了, 沒有做好冬天的準備,所以在下田再停留十來天,就從伊東溫泉回到島上去。我一聽 說大島這個地方,愈加感到了詩意,我又看了看舞女的美麗發(fā)髻,探問了大島的各種 情況.
“有許多學生到我們那兒來游泳,”舞女向結伴的女人說.
“是在夏天吧,”我說著轉過身來.
舞女慌了神,象是在小聲回答:"冬天也......"
“冬天?”
舞女還是看著結伴的女人笑.
“冬天也游泳嗎?”我又說了一遍,舞女臉紅起來,可是很認真的樣子,輕輕地 點著頭.
“這孩子,糊涂蟲。”四十歲的女人笑著說.
沿著河津川的溪谷到湯野去,約有二十公里下行的路程.越過山頂之后,群山和 天空的顏色都使人感到了南國風光,我和那個男人繼續(xù)不斷地談著話,完全親熱起來 了.過了獲乘和梨本等小村莊,可以望見山麓上湯野的茅草屋頂,這時我決心說出了 要跟他們一起旅行到下田.他聽了非常高興.
到了湯野的小客棧前面,四十歲的女人臉上露出向我告別的神情時,他就替我說:
“這一位說要跟我們結伴走哩.”
“是呀,是呀.'旅途結成伴,世上多情誼.'象我們這些無聊的人,也還可以替您 排憂解悶呢.那么,您就進來休息一下吧."她隨隨便便地回答說。姑娘們一同看了我 一眼,臉上沒有露出一點意外的神情,沉默著,帶點兒害羞的樣子望著我.
我和大家一起走上小旅店的二樓,卸下了行李.鋪席和紙隔扇都陳舊了,很臟。 從樓下端來了.她坐在我面前,滿臉通紅,手在顫抖,茶碗正在從茶托上歪下來,她怕 倒了茶碗,乘勢擺在鋪席上,茶已經(jīng)撒出來.看她那羞愧難當?shù)臉觾?我愣住了.
“唉呀,真討厭!這孩子情竇開啦.這這......四十歲的女人說著,象是驚呆了似 地蹙起眉頭,把抹布甩過來.舞女拾起抹布,很呆板地擦著席子.
這番出乎意外的話,忽然使我對自己原來的想法加以反省.我感到由山頂上老婆 子挑動起來的空想,一下子破碎了.
這當兒,四十歲的女人頻頻地注視著我,突然說:"這位書生穿的藏青碎白花紋上 衣真不錯呀."于是她再三盯著問身旁的女人:"這位的花紋布和民次穿的花紋是一個 的,你說是吧?不是一樣的花紋嗎?"然后她又對我說:"在家鄉(xiāng)里,留下了一個上學的 孩子,現(xiàn)在我想起了他.這花紋布那孩子身上穿的一樣.近來藏青碎白布貴起來了,真 糟糕."
“上什么學校?”
“普通小學五年級.”
“哦,普通小學五年級,實在......”
“現(xiàn)在進的是甲府的學校,我多年住在大島,家鄉(xiāng)卻是甲斐的甲府.”
休息了一小時之后,那個男人領我去另一個溫泉旅館.直到此刻,我只想著和藝 人們住在同一家小旅店里.我們從街道下行,走過好一大段碎石子路和石板路,過了 小河旁邊靠近公共浴場的橋.橋對面就是溫泉旅館的院子.
我進入旅館的小浴室,那個男人從后面跟了來.他說他已經(jīng)二十四歲,老婆兩次 流產(chǎn)和早產(chǎn), 嬰兒死了,等等.由于他穿著印有長岡溫泉商號的外衣,所以我認為他 是長岡人.而且看他的面貌和談吐風度都是相當有知識的, 我就想象著他大概是出 于好奇或者愛上賣藝的姑娘,才替她們搬運行李跟了來的.
洗過澡我立刻吃午飯.早晨八點鐘從湯島出發(fā),而這時還不到午三時.
那個男人臨走的時候,從院子里向上望著我,和我打招呼.
“拿這個買些柿子吃吧.對不起,我不下樓啦,"我說著包了一些錢投下去.他不 肯拿錢,就要走出去,可是紙包已經(jīng)落在院子里,他回過頭拾起來.
“這可不行啊 ?!彼f著把紙包拋上來,落在茅草屋頂上. 我又一次投下去. 他就拿著走了.
從傍晚起下了一場大雨.群山的形象分不出遠近,都染成一片白,前面的小河眼 見得混濁了, 變成黃|色,發(fā)出很響的聲音.我想,雨這么大,舞女們不會串街賣藝了, 可是我坐不住,又進了浴室兩三次.住屋微暗不明,和鄰室隔的紙扇開了個四方形的 口子,上梁吊著電燈,一盞燈供兩個房間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