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紅雪并沒追,他知道以自己現(xiàn)在的體力,追也沒有用的。
他已將所有的精力全都用荊
山坡下的草叢下有金光閃動,是柄純金的金如意。
那是黑衣人逃竄上山,反手拔刀時,從他懷里掉下來的。
傅紅雪凝視著閃動的金光,慢慢地走過去,很快地拾起。
若是在三個月前,他也許寧可餓死,也絕不會去撿別人跌落的東西,甚至連看都不會去看一眼。
可是這三個月來,他已學會了很多,也已改變了不少,他已明白成功是必需付出代價的。
最重要的還是,他必須活下去。
現(xiàn)在他更不能死,更不甘心就這樣默默地死。
就算死,也必需要讓那些傷害他的人付出代價來!
只要能讓他有力量站起來,有力量活下去,現(xiàn)在他甚至會去偷,去搶!
奔過荒林,林外的山腳下,有個陰暗破舊的客棧,他剛才也曾經(jīng)過。
現(xiàn)在他已不再猶豫,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走過去,甚至連胸膛的刀都不敢拔下來,他不能再流血,流血會使得他更衰弱。
客棧里居然還有燈光。
有燈,卻沒有人,也沒有聲音。大門還開著。
也不知是因為這小店的主人,已沒有關門的力氣,還是因為這地方根本就沒有值得他關門的理由。柜臺后也沒有人,小院里的落葉在秋風中打著滾,燈光卻在后面的小屋里。
看見小屋上的煙囪,就該知道那是廚房。
廚房,豈非正象征著溫 暖的火光,滾熱的食物——這些豈非就正是生命的力量?傅紅雪很快地走過去,但卻并沒有在這廚房里找到食物和力量。
他找到的又是死亡!
爐膛已冷,燈也快滅了。
一個滿頭白發(fā),身形佝僂的老人,仰面倒在地上,咽喉上一塊瘀血,手里還緊緊地握著雙筷子,人卻已冰冷僵硬。
距離他尸身不遠處,就有已被撕裂的破舊銀袋,卻是空的。
這老人顯然是在吃面時,被人一拳打在咽喉,立刻斃命。
他手里既然還握著筷子,顯然還沒有吃完那碗面。
碗里的面是誰吃光的呢?
銀袋里的一點碎銀子,想必是被那殺人的兇手拿走了。
可是他殺了人后,難道還會將死人吃剩下的半碗面也吃了下去?
老人冰冷僵硬的臉上,也帶著一種恐懼和不信的表情。
甚至連他自己都不能相信,世上竟會有人為了半碗被他吐過口水的面,幾枚破舊的銅錢,就忍心下毒手殺了他這個已半聾半瞎的可憐老頭子。
他實在死不瞑目。
傅紅雪心里也充滿了憤怒和痛苦,因為他正在問自己:這世上幾乎已很少有人能比他更了解饑餓和貧窮的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會為了半碗吃剩下的面,一點散碎銀子而殺人!
一個人若還沒有走上絕路時,是絕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殺人的兇手是誰?
難道他真的已走上絕路?
傅紅雪忽然想到那黑衣人說的話,忽然想到了馬空群。
不錯,一定是馬空群。
他一定已看見了傅紅雪,所以他一定要逃。
可是他實在太餓,他必需吃點東西,哪怕只不過是半碗面也好。
但他在殺過人后,吃這半碗面時,心里是什么滋味?想到他過去那些輝煌的往事,這半碗面吃在他嘴里時,又是什么滋味?
傅紅雪緊握雙拳,突然覺得要嘔吐。
他恨,他憤怒,可是他同樣也能感覺到心里有種說不出的凄涼和悲憤。
縱橫一世,威鎮(zhèn)關東,聲名顯赫,一時無兩的萬馬堂主人,竟會為了半碗面而殺人!
他自己吃下這半碗面后,是不是也會覺得要嘔吐?
馬空群的確要嘔吐。
可是他用盡了全身一切力量忍耐住,他絕不能吐出來。
泥水湯面,湯面里的口水,老人嘴里殘缺的黃牙,眼睛里的輕蔑和譏誚……每件事都令他要嘔吐。
但無論什么樣的食物,都同樣能給人力量。
他若將食物吐出來,就無異將力量吐出來,他現(xiàn)在迫切需要力量!
每一分力量他都要!
因為他現(xiàn)在一定要將每一分力量都用出來,就像是那次在長白山里逃竄的時候一樣。
那次他甚至喝過自己的尿。
但這次的情況卻比那次更危險,因為這次他的敵人也遠比上次更危險,更可怕!
他親眼看見傅紅雪那凌厲風發(fā),銳不可當?shù)牡豆猓?/p>
他仿佛又看見了昔日那個永遠都令他抬不起頭來的人!仿佛又看見了那個人手里的——刀光飛起時;血花甚至比梅花庵外的梅花還鮮艷。
他真正畏懼的也許并不是傅紅雪,而是這個人!
他仿佛又在傅紅雪的刀上,看見了這個人那種可怕的精神和力量!
他無論是死是活,都再也不敢面對這個人,再也不敢面對這個人的刀!
就因為他知道這個人一定會在地獄等著他的,所以他才怕死!
所以他一定要逃,他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他還能活多久呢?
夜更深,秋也更深了。
秋風中的寒意,已越來越重。
用不了再過多久,樹葉就會落盡,黃昏時就會刮起北風,然后在一個寒冷的早上,你推開窗子一看,就會發(fā)現(xiàn)大地已結滿冰雪。
一個衣衫單薄,囊空如洗的老人,在冰天雪地里,是很難活下去的。
馬空群握起了手,緊緊地捏著十幾枚銅錢,這正是他從那老頭子錢袋中找到的,也許還可以勉強去換兩頓粗面吃。
以后又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