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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鹿鼎記

金庸 著 /

神秘師兄 上傳

  韋小寶見到皇帝,縱然他面目如同妖魔鬼怪,也決不會呼喊出聲,但一見到居然是小玄子,這一下驚詫真是非同小可,呼聲出口,知道大事要糟,當(dāng)即轉(zhuǎn)身,便欲出房逃命,但心念電轉(zhuǎn):“小玄子武功比我高,這鰲拜更是厲害,我說什么也逃不出去。”靈機一動,心道:“咱們這一寶押下了!通殺通賠,就是這一把骰子?!笨v身而出,擋在皇帝身前,向鰲拜喝道:“鰲拜,你干什么?你膽敢對皇上無禮么?你要打人殺人,須先過我這一關(guān)?!?br/>
鰲拜身經(jīng)百戰(zhàn),功大權(quán)重,對康熙這少年皇帝原不怎么瞧在眼里??滴酰ò矗嚎滴醣臼悄晏?,但通俗小說習(xí)慣,不稱他本名玄燁而稱之為康熙)譏刺他要殺蘇克薩哈是出于私心,正揭破了他的痛瘡。這人原是個沖鋒陷陣的武人,盛怒之下,便握拳上前和康熙理論,倒也并無犯上作亂之心,突然間見書架后面沖出一個小太監(jiān),擋在皇帝的面前,叱責(zé)自己,不由得吃了一驚,這才想起做臣子的如何可以握拳威脅皇帝,急忙倒退數(shù)步,喝道:“你胡說什么?我有事奏稟皇上,誰敢對皇上無禮了?”說著又倒退了兩步,垂手而立。

每天和韋小寶比武的小玄子,正是當(dāng)今大清康熙皇帝。他本名玄燁,眼見韋小寶不識得自己,問自己叫什么名字,童心一起,隨口就說是“小玄子”。他秉承滿洲人習(xí) 性,喜愛角抵之戲,只是練習(xí) 摔角這門功夫,必須扭打跌撲,扳頸拗腰。侍衛(wèi)們雖教了他摔角之法,卻又有誰敢對皇帝如此粗魯無禮?有誰敢去用力扳他的龍頭,扼他的御頸?被逼不過之時,只好裝模作樣,皇帝御腿掃來,撲地便倒,御手扭來,跪下投降,勉強要還擊一招半式,也是碰到衣衫邊緣,便即住手??滴跻辉俣?,必須真打,眾侍衛(wèi)可沒一個有此膽子,最多不過扮演得象了一些而已。和皇帝下棋,尚可假意出力廝拚,殺得難解難分,直到最后關(guān)頭方輸(據(jù)說清末慈禧太后與某太監(jiān)下象棋,那太監(jiān)吃了慈禧的馬,說道:“奴才殺了老佛爺?shù)囊恢获R。”慈禧怒他說話無禮,立時命人將他拖了出去,亂棒打死),這摔角之戲,卻萬難裝假,就算最后必輸,中間廝打之時,有誰敢抓起皇帝來摔他一交 ?

康熙對摔角之技興味極濃,眼見眾侍衛(wèi)互相比拚時精采百出,一到做自己的對手,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死樣活氣,心下極不痛快,后來換了太監(jiān)做對手,人人也均如挨打不還手的死人一般。做皇帝要什么有什么,但要找一個真正的比武對手,卻萬難辦到,有時真想微服出宮,去找個老百姓打上一架,且看自己的武功到底如何,但這樣做畢竟太過危險,終究不過是少年皇帝心中偶爾興起的異想天開而已。

這天與韋小寶相遇,比拚一場,韋小寶出盡全力而仍然落敗??滴醪粍僦?,生平以這一架打得最是開心。韋小寶約他次日再比,正是投其所好。從此兩人日日比武,康熙始終不揭破自己身份,比武之時,也從不許別的太監(jiān)走近,以免泄露了秘密,這小太監(jiān)只要一知道對手是皇帝,動起手來便毫無興味了。

宮中太監(jiān)逾千,從來沒見過皇帝的本來亦復(fù)不少,但凈身入宮,首先必當(dāng)學(xué)習(xí) 宮中種種規(guī)矩、品級服色等高下分別,見到康熙身穿皇帝服色而居然不識,也只有韋小寶這冒牌貨一人了。就康熙而言,這個胡 涂小太監(jiān)萬金難買,實是難得而可貴之至。

此后康熙的武功漸有長進,韋小寶居然也能跟得上,兩人打來打去,始終旗鼓相當(dāng),而韋小寶卻又稍遜一籌,這樣一來,康熙便須努力練功,才不致落敗。他是個十分要強好勝之人,練功越有進步,興味越濃,對韋小寶的好感也是大增。

這日鰲拜到上書房來啟奏要殺蘇克薩哈,康熙早已知道,鰲拜為了鑲黃旗和正白旗換地之爭,與蘇克薩哈有仇,今日一意要殺蘇克薩哈,乃是出于私怨,因此遲遲不肯準(zhǔn)奏。那知鰲拜囂張跋扈,盛怒之下顯出武人習(xí) 氣,捋袖握拳,便似要上來動手。鰲拜身形魁梧,模樣猙獰,康熙見他氣勢洶洶的上來,不免吃驚,一眾侍衛(wèi)又都候在上書房外,呼喚不及,何況眾侍衛(wèi)大都是鰲拜心腹,殊不可靠,正沒做理會處,恰好韋小寶躍了出來??滴醮笙玻瑢に迹骸拔液托」鹱雍狭?,便可和鰲拜這廝斗上一斗了?!贝婗棸萃讼?,更是寬心。

韋小寶情不自禁的出聲驚呼,泄露了行藏,只得鋌而走險,賭上一賭,沖出來向鰲拜呼喝,不料一喝之下,鰲拜竟然退下,不由大樂,大聲道:“殺不殺蘇克薩哈,自然由皇上拿主意。你對皇上無禮,想拔拳頭打人,不怕殺頭抄家嗎?”

這句話正說到了鰲拜心中,他登時背上出了一陣冷汗,知道適才行事實在太過魯莽,當(dāng)即向康熙道:“皇上不可聽這小太監(jiān)的胡 言亂語,奴才是個大大的忠臣?!?br/>
康熙初親大政,對鰲拜原是十分忌憚,眼見他已有退讓之意,心想此刻不能跟他破臉,便道:“小桂子,你退在一旁。”韋小寶躬身道:“是!”退到書桌之旁。

康熙道:“鰲少保,我知道你是個大大的忠臣。你沖鋒陷陣慣了的,原不如讀書人那樣斯文,我也不來怪你?!宾棸荽笙?,忙道:“是,是?!笨滴醯溃骸疤K克薩哈之事,便依你辦就是。你是大忠臣,他是大奸臣,朕自然賞忠罰奸。”鰲拜更是喜歡,說道:“皇上這才明白道理了。奴才今后總是忠心耿耿的給皇上辦事?!笨滴醯溃骸昂芎?,很好。朕稟明皇太后,明日上朝,重重有賞?!宾棸菹驳溃骸岸嘀x皇上?!笨滴醯溃骸斑€有什么事沒有?”鰲拜道:“沒有了,奴才告退?!?br/>
康熙點點頭,鰲拜笑容滿臉,退了出去。

康熙等他出房,立刻從椅中跳了出來,笑道:“小桂子,這秘密可給你發(fā)現(xiàn)了?!?br/>
韋小寶道:“皇上,我這……這可當(dāng)真該死,一直不知道你是皇帝,跟你動手動腳,大膽得很?!?br/>
康熙嘆了口氣,道:“唉,你知道之后,再也不敢跟我真打,那就乏味極了?!表f小寶笑道:“只要你不見怪,我以后仍是跟你真打,那也不妨。”康熙大喜,道:“好,一言為定,若不真打,不是好漢。”說著伸手出來。韋小寶一來不知宮廷中的規(guī)矩,二來本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憊懶人物,當(dāng)即伸手和他相握,笑道:“今后若不真打,不是好漢?!眱扇司o握著手,哈哈大笑。

皇太子自出娘胎,便注定了將來要做皇帝,自幼的撫養(yǎng)教誨,就與常人全然不同,一哭一笑,一舉一動,無不是眾目所視,當(dāng)真是沒半分自由 。囚犯關(guān)在牢中,還可隨便說話,在牢房之中,總還可任意行動,皇太子所受的拘束卻比囚犯還厲害百倍。負責(zé)教讀的師保、服侍起居的太監(jiān)宮女,生怕太子身上出了什么亂子,整日價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太子的言行只要有半分隨便,師傅便諄諄勸告,唯恐惹怒了皇上。太子想少穿一件衣服,宮女太監(jiān)便如大禍臨頭,唯恐太子著涼感冒。一個人自幼至長,日日夜夜受到如此嚴密看管,實在殊乏人生樂趣。歷朝頗多昏君暴君,原因之一,實由皇帝一得行動自由 之后,當(dāng)即大大發(fā)泄歷年所積的悶氣,種種行徑令人覺得匪夷所思,泰半也不過是發(fā)泄過份而已。

康熙自幼也受到嚴密看管,直到親政,才得時時吩咐宮女太監(jiān)離得遠遠地,不必跟隨左右。但在母親和眾大臣眼前,還是循規(guī)蹈矩,裝作少年老成模樣,見了一眾宮女太監(jiān),也始終擺出皇帝架子,不敢隨便,一生之中,連縱情 大笑的時候也沒幾次。

可是少年人愛玩愛鬧,乃人之天性,皇帝乞丐,均無分別。在尋常百姓人家,任何童子天天可與游伴亂叫亂跳,亂打亂鬧,這位少年皇帝卻要事機湊合,方得有此“福緣”。他只有和韋小寶在一起時,才得無拘無束,拋下皇帝架子,縱情 扭打,實是生平從所未有之樂,這些時日中,往往睡夢之中也在和韋小寶扭打嬉戲。

他拉住韋小寶的手,說道:“在有人的時候,你叫我皇上,沒人的時候,咱們?nèi)院蛷那耙粯印!表f小寶笑道:“那再好沒有了。我做夢也想不到你是皇帝。我還道皇帝是個白胡 子老公公呢?!?br/>
康熙心想:“父皇崩駕之時,不過二十四歲,也不是甚么白胡 子老公公,你這小家伙怎地什么也不知道?”問道:“難道海老公沒跟你說起過我么?”韋小寶搖頭道:“沒有。他便是教我練功夫?;噬?,你的功夫是誰教的?”康熙笑道:“咱們說過沒人的時候,還是和從前一樣,怎么叫我皇上了?”韋小寶笑道:“對,我心里有點慌?!?br/>
康熙嘆了口氣,說道:“我早料到,你知道我是皇帝之后,再也不會象從前那樣跟我比武了。”韋小寶微笑道:“我一定跟以前一樣打,就只怕不容易。喂,小玄子,你的武功到底是誰教的?”康熙道:“我可不能跟你說。你問來干什么?”韋小寶道:“鰲拜這家伙自以為武功了得,對你磨拳擦掌的,倒象想要打人。我想你師父武功很高,咱們請你師父來對付他?!笨滴跷⑽⒁恍?,搖頭道:“不成的,我?guī)煾冈跄茏鲞@種事?”

韋小寶道:“可惜我?guī)煾负@瞎沽搜劬Γ駝t請他來打鰲拜,多半也贏得了他。啊,有了,明兒咱二人聯(lián)手,跟他打上一架,你看如何?這鰲拜雖說是滿洲第一勇士,但咱二人并肩子上,就未必會輸給他?!笨滴醮笙病=械溃骸懊顦O,妙極!”但隨即知道此事決計難行,搖了搖頭,嘆道:“皇帝跟大臣打架,那太也不成話了?!表f小寶道:“你不是皇帝就好了!”

康熙點了點頭,一霎時間,頗有些羨慕韋小寶這小太監(jiān),愛干什么便干什么,雖在皇宮之中,倒也逍遙自在。又想起適才鰲拜橫眉怒目,氣勢洶洶,大踏步走上來的神態(tài),不禁猶有余悸,尋思:“這人對我如此無禮,他要殺誰,便非殺誰不可,半點也不將我瞧在眼里。到底他做皇帝,還是我做皇帝哪?只是朝中宮里的侍衛(wèi)總管都由他統(tǒng)率,八旗兵將也歸他調(diào)動,我如下旨殺他,他作起亂來,只怕先將我殺了。我須得先換侍衛(wèi)總管,再撤他的兵權(quán),然后再罷他輔政大臣的職位,最后才將他推出午門,斬首示眾,方泄我心頭之恨?!?br/>
但轉(zhuǎn)念又想,此計也是不妥,只要一換侍衛(wèi)總管,鰲拜便知是要對付他了,此人大權(quán)在握,如果給他先下手為強,自己可要遭殃,只有暫且不動聲色,待想到妥善的法子再說。

他不愿在韋小寶面前顯得沒有主意,說道:“你這就回海老公那里去罷,好好用心學(xué)本事,明日咱們?nèi)栽谀沁叡任洹!表f小寶應(yīng)道:“是?!笨滴跤值溃骸澳阋姷轿液亡棸莸氖拢刹辉S跟誰提起?!表f小寶道:“是。這里沒有旁人,我要走便走,不跟你請安磕頭了?!笨滴豕恍?,擺手道:“不用了。明兒仍是死約會,不見不散。”

韋小寶雖然沒偷到《四十二章經(jīng)》,但發(fā)現(xiàn)日日與他比武之人竟然便是皇帝,實是興奮萬分。幸好海老公雙眼盲了,瞧不出他的神情有異,只是覺得他今日言語特多,不知遇上了什么高興事情,試探了幾句。韋小寶卻十分機警,不露半點口風(fēng)。

次日韋小寶去和康熙比武,他心中頗想和平日一般打法,但既知他是皇帝,自衛(wèi)時盡管守得嚴密,反擊的招數(shù)卻自然而然的疲弱無力??滴趺靼姿囊猓M攻時也不出全力,心想對方既有顧忌,自己使勁攻擊,未免勝之不武。只打得片刻,韋小寶已輸了兩個回合。

康熙嘆了口氣,問道:“小桂子,昨兒你到我書房去干什么?”韋小寶道:“溫 有道昨天發(fā)燒,起不了身,他兄弟叫我到上書房去幫著打掃收拾。我沒做慣,手腳慢了些,不想遇到了你?!彼f得煞有介事,不但面不改色,幾乎連自己也相信確是如此。

康熙道:“你知道我是皇帝之后,咱們再也不能真打了?!鳖H感意興索然。韋小寶道:“我也覺得今天打來沒什么勁道?!笨滴鹾鋈幌肫?,說道:“我倒有個法兒。咱們既然不能再打,我只好瞧你跟別人打,過過癮也是好的。來,你跟我去換衣服,咱們到布庫房去?!表f小寶道:“布庫房是什么地方?放布匹的庫房嗎?”康熙笑道:“不是的。布庫房是武士練武摔跤的地方。”韋小寶拍手笑道:“那好極了!”

康熙回去更衣,韋小寶跟有后面。康熙一換了袍服,十六名太監(jiān)前呼后擁,到布庫房去瞧武士摔跤,那就神色莊嚴,再也不跟韋小寶說笑了。

眾武士見皇上駕到,無不出力相搏。康熙看了一會,叫一名胖大武士過來,說道:“我身邊有個小太監(jiān),也學(xué)過一點摔跤,你教他幾手?!鞭D(zhuǎn)頭向韋小寶道:“你跟他學(xué)學(xué)?!闭f著左眼睞了一睞。他二人均已見到,這武士雖然身材魁梧,卻是笨手笨腳,看來不是韋小寶的對手。

兩人下場之后,扭打幾轉(zhuǎn),韋小寶使出一招“順?biāo)浦邸币獙⒛俏涫客瞥鋈?。不料那武士身子太重,說什么也推不倒。武士首領(lǐng)背轉(zhuǎn)身子,連使眼色。那胖大武士會意,假裝腳下踉蹌,撲地倒了,好一會爬不起來。眾武士和太監(jiān)齊聲喝采。

康熙甚是喜歡,命近侍太監(jiān)賞了一錠銀子給韋小寶,暗想:“這小桂子武功不及我,他能推倒這胖大家伙,我自己也能?!毙陌W難搔,躍躍欲試,但礙于萬乘之尊,總不能下場動手,嘆了口氣,向近侍太監(jiān)道:“你去選三十名小太監(jiān)來,都要十四五歲的,叫他們天天到這里來練功夫,那一個學(xué)得快的,象這小桂子那樣,我就有賞賜。”那太監(jiān)含笑答應(yīng),心想皇帝是小孩心性,要搞些新玩意。

韋小寶回到屋中,海老公問起今日和小玄子比武的經(jīng)過。韋小寶說得有聲有色,似乎一番大戰(zhàn),雙方打得激烈非凡。但海老公細問之下,立刻發(fā)覺了破綻,沉著臉問道:“小玄子怎么啦?今日生了病嗎?”韋小寶道:“沒有啊,不過他精神不大好。”海老公哼了一聲,道:“你從頭到尾,一招一式的說給我聽?!表f小寶情知瞞他不過,只得照實細細說了。

海老公抬起了頭,緩緩道:“這一招你明明可以將他腦袋扳向左方,你卻想把他身子抱起,以致落敗。你不是不會,而是故意在讓他,那是什么緣故?”

韋小寶笑道:“我也沒故意讓他。只不過他打得客氣,我也就手下留情。我和他做了好朋友,自然不能打得太過份了?!毕氲阶约汉突实凼恰昂门笥选?,不自禁的十分得意。

海老公道:“你和他成了好朋友?哼,不過你的打法不是手下留情,而是不敢碰他。你終于……你終于知道了?”

韋小寶心中一驚,顫聲道:“知……知道什么?”海老公道:“是他自己說的,還是你猜到了的?”韋小寶道:“說什么???我這可不懂了?!焙@瞎珔柭暤溃骸澳憬o我老老實實說來!咳咳……咳咳……你怎么知道小玄子身份的?”一伸手,抓住了他左腕。

韋小寶登時痛入骨髓,手骨格格作響,似乎即便欲折斷,叫道:“投降,投降!”海老公道:“你怎么知道的?”手上反而加勁。韋小寶叫道:“喂,喂,你……你……懂不懂規(guī)矩?我已叫了投降,你還不放手?”海老公道:“我問你話,你就好好的答?!?br/>
韋小寶道:“好,你如早已知道小玄子是誰,我就跟你說其中的原因。否則的話,你就捏死了我,我也不說?!?br/>
海老公道:“那有什么希奇?小玄子就是皇上,我起始教你‘大擒拿手’之時,就已知道了?!闭f著放開了手。

韋小寶喜道:“原來你早知道了,可瞞得我好苦。那么跟你說了也不打緊?!庇谑菍⒆蛱煸谏蠒恐凶惨娍滴鹾亡棸莸氖抡f了,講到今天在布庫房中打倒一名胖大武士,又是眉飛色舞起來。海老公聽得甚是仔細,不住插口查問。

韋小寶說完后,又道:“皇上吩咐我不許跟你說的,你如泄漏了出去,我兩個人都要殺頭?!焙@瞎淅涞溃骸盎噬细闶呛门笥?,不會殺你,只會殺我?!表f小寶得意洋洋的道:“你知道就好啦?!?br/>
海老公沉思半晌,道:“皇上要三十名小太監(jiān)一起練武,那是干什么來著?多半他是技癢,跟你打得不過癮,要找些小太監(jiān)來挨他的揍?!闭酒鹕?,在屋中繞了十來個圈子,說道:“小桂子,你想不想討好皇上?”

韋小寶道:“他是我好朋友,讓他開心,那也是做朋友的道理啊?!?br/>
海老公厲聲道:“我有一句話,你好好記在心里。今后皇上再說跟你是朋友什么的,你無論如何不可應(yīng)承。你是什么東西,真的能跟皇上做朋友?他今日還是個小孩子,說著高興高興,這豈能當(dāng)真?你再胡說八道,小心脖子上的腦袋?!?br/>
韋小寶原也想到這種話不能隨口亂講,經(jīng)海老公這么疾言厲色的一點醒,伸了伸舌頭,說道:“以后殺我的頭也不說了。不過人頭落地之后,是不是還能張嘴說話,這中間只怕大大兒的有些講究?!?br/>
海老公哼了一聲,道:“你想不想學(xué)上乘武功?”

韋小寶喜道:“你肯教我上乘武功,那真是求之不得了。公公,你這樣一身好武藝,不收一個徒兒傳了下來,豈不可惜?”海老公道:“世人陰險奸詐的多,忠厚老實的少。收了個壞徒兒,讓他來謀害師父,卻又何苦?”

韋小寶心中一動:“我弄瞎了他眼睛,他心中是不是也有點因頭?這件事性命交 關(guān),非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可。”但見他神色木然,并無惱怒之意,便道:“是啊,既要你信得過,又對你忠心,原也不大易找,這世上只怕也只我小桂子一人了。公公,你道我到上書房去干什么?我是冒了殺頭的危險,想去將那部《四十二章經(jīng)》偷出來給你。只不過皇上書房里的書成千成萬,我又不大識字……”

海老公插嘴道:“嗯,你又不大識字!”

韋小寶心中突的一跳:“啊喲,不好!不知小桂子識字多不多。倘若他識得很多字,我這么說,可露出馬腳了?!泵Φ溃骸拔艺襾碚胰ィ矊げ恢遣俊端氖陆?jīng)》。不過不要緊,以后我時時能到上書房去,總能教這部書成為順手牽羊之羊,葉底偷桃之桃?!?br/>
海老公道:“你沒忘了就好?!表f小寶道:“我怎么會忘?你公公待我真是沒得說的,我如不想法子好好報答你,這一生一世當(dāng)真枉自為人了?!焙@瞎牡溃骸班牛胰绮幌敕ㄗ雍煤脠蟠鹉?,這一生一世當(dāng)真枉自為人了。”這兩句話說得冷冰冰地,韋小寶聽在耳里,不由得背上一陣發(fā)毛,偷眼瞧他臉色,卻無絲毫端倪可尋,心想:“老烏龜厲害得很,他早知小玄子就是皇上,卻不露半點口風(fēng)。我可須得小心,他如知道他這對眼珠子是我弄瞎的,我韋小寶這對眼珠子倘若能保得住,那定是老天爺沒了眼珠子啦?!?br/>
兩人默默相對。韋小寶半步半步的移向門邊,只要瞧出海老公神色稍有不善,立即飛奔出外,決意逃出宮去,從此不再回來。

卻聽得海老公道:“你以后再也不能用大擒拿手跟皇上扭打了。這門功夫再學(xué)下去,都是分筋錯骨之法,脫人關(guān)節(jié),斷人筋骨,怎能用在皇上身上?”韋小寶道:“是!”海老公道:“我從今天起教你一門功夫,叫做‘大慈大悲千葉手’?!表f小寶道:“這名字倒怪,我只聽過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br/>
海老公道:“你見過千手觀音沒有?”韋小寶道:“千手觀音?我見過的,觀音菩薩身上生了許許多多手。每只手里拿的東西都不同,有的是個水瓶,有的是根樹枝,還有籃子、鈴子,好玩得緊?!焙@瞎溃骸澳闶窃趽P州廟里見到的么?”

韋小寶道:“揚州廟里?”這一驚當(dāng)真非同小可,一個箭步竄到門邊,便欲奪門而出。

海老公道:“千手觀音嗎,天下就只揚州的廟里有,你沒去過揚州廟里,怎能見到千手觀音?”韋小寶輕吁一口長氣,心道:“原來只揚州的廟里才有千手觀音,險些給你嚇得拉尿?!泵Φ溃骸拔以鯐ミ^揚州?揚州在什么地方?千手觀音什么的,是聽人家說的,我可沒見過。想在你老人家面前吹幾句牛,神氣神氣,那知道你見多識廣,一下子就戳破了我的牛皮。”海老公嘆道:“要戳破你這小滑頭的牛皮,可實在不容易得很。”韋小寶道:“容易,容易。我撒一句謊,不到半個時辰,就給你老人家戳穿了西洋鏡?!?br/>
海老公嗯了一聲,問道:“你冷嗎?怎不多穿件衣服?”韋小寶道:“我不冷?!焙@瞎溃骸霸趺茨阏f話聲音有點發(fā)抖?”韋小寶道:“剛才給吹了陣冷風(fēng),現(xiàn)下好了。”海老公道:“門邊風(fēng)大,別站在門口?!表f小寶道:“是,是!”走近幾步,卻總是不敢走到海老公身邊。

海老公道:“這‘大慈大悲千葉手’是佛門功夫,動起手來能制住對方,卻不會殺人傷人,乃是天下最仁善的武功?!表f小寶喜道:“這門功夫不會殺人傷人,跟皇上動手過招,那是再好也沒有了?!?br/>
海老公道:“不過這功夫十分難學(xué),招式挺多,可不大容易記得周全?!表f小寶笑道:“既然招式挺多,記不全就不要緊,忘了一大半,剩下來的還是不少?!焙@瞎溃骸昂撸瑧行∽?,還沒學(xué)功夫,就已在打偷懶的主意。你這一輩子,可別想學(xué)好上乘武功?!表f小寶道:“是,是。要學(xué)到人你老人家那樣厲害的武功,我這一輩子自然是老貓鼻子上掛咸魚,嗅鲞啊嗅鲞(休想)?!毙南耄骸熬退阄涔毜酶阋荒R粯樱筋^來還是給人弄瞎了眼睛,你老烏龜挺開心嗎?”

海老公道:“你走過來?!表f小寶道:“是!”走近了幾步,離開海老公仍有數(shù)尺。海老公道:“你怕我吃了你嗎?”韋小寶笑道:“我的肉是酸的,不大好吃?!?br/>
海老公左手揚起,突然拍出。韋小寶吃了一驚,向右一避,忽然背上拍拍兩聲,已被海老公打中,登時跪倒在地動彈不得,心下大駭:“這一下糟了,他……他要取我性命?!焙@瞎溃骸斑@是‘大慈大悲千葉手’的第一手,叫做‘南海禮佛’。你背上已給打中了兩處穴道,不過打穴功夫十分難練,要以上乘內(nèi)功作根基,跟皇上過招,又難道真能打他穴道,叫他跪在你面前?你只須記住了手法,裝模作樣的比比架式,也就是了?!闭f著伸手在他背心兩處穴道上按了按,韋小寶手足登時得能動彈,心神略定,慢慢站起身來,心道:“原來老烏龜是教我功夫,可嚇得我魂靈出竅,這會兒也不知歸了竅沒有?!?br/>
這一日海老公只教了三招,道:“第一天特別難些,以后你用心,便可多學(xué)幾招?!?br/>
韋小寶第二天也不去賭錢了,中午時分,自行到比武的小室中去等候康熙,知道桌上糕點是為皇帝而設(shè),也就不敢再拿來吃。等了大半個時辰,康熙始終不來。韋小寶心道:“是了,他跟我比武沒味道,不來玩了?!庇谑寝熑ド蠒?。書房門外守衛(wèi)的侍衛(wèi)昨天見康熙帶同韋小寶去布庫房,神色甚和,知道他是皇上跟前得寵 的小太監(jiān),也不加阻攔。

韋小寶走進書房,只見康熙伸足在踢一只皮凳,踢了一腳又是一腳,神色氣惱,不住吆喝:“踢死你,踢死你!”韋小寶心想:“他在練踢腿功夫么?”不敢上前打擾,靜靜的垂手站在一旁。

康熙踢了一會,抬頭見到韋小寶,露出笑容,道:“我悶得很,你來陪我玩玩?!?br/>
韋小寶道:“是。海老公教了我一門新功夫,叫做什么‘大慈大悲千葉手’,比之先前所教的大擒拿手,那可厲害得多了。他說我學(xué)會之后,你一定斗我不過了?!?br/>
康熙道:“那是什么功夫,你使給我瞧瞧。”

韋小寶道:“好!我這可要打你啦!”拉開招式,雙掌飛揚,“南海禮佛”、“金玉瓦礫”、“人命呼吸”,一共三招,出手迅捷,在康熙背心、肩頭、左胸、右腿、咽喉五處都用手指輕輕一拍。這“大慈大悲千葉手”變化奇特,和“大擒拿手”大不相同??滴踱Р患胺溃B一下也沒能躲過。韋小寶出手甚輕,自然沒打痛他。其實韋小寶內(nèi)力固然全無,膂力也微弱之極,就算當(dāng)真相斗,給他打中幾下也是無關(guān)痛癢。但這么連中五下,畢竟是從所未有之事??滴酢斑住钡囊宦?,喜道:“這門功夫妙得很啊。你明天再來,我也去請師父教上乘武功,跟你比過?!表f小寶道:“好極,好極!”

他回到住處,將康熙的話說了。海老公道:“不知他師父教的是什么功夫,今日你再學(xué)幾招千葉手。”這一日韋小寶又學(xué)了六招,乃是“鏡里觀影”、“水中捉月”、“浮云去來”、“水泡出沒”、“夢里明明”、“覺后空空”。這六招都是若隱若現(xiàn)、變幻莫測的招數(shù),虛式多而實式少,海老公只是要韋小寶硬記招式,至于招式中的奧妙之處卻毫不講解,甚至姿式是否正確無誤,出招部位是否恰到好處,海老公一來看不見,二來毫不理會。韋小寶見他教得隨便,心下暗暗喜歡,心道:“你馬馬虎虎的教,我就含含糊糊的學(xué),哥兒倆胡 里胡 涂的混過便算。倘若你要頂真,老子可沒閑功夫陪你玩了?!?br/>
次日韋小寶來到御書房外,只見門外換了四名待衛(wèi),正遲疑間,一名待衛(wèi)笑道:“你是桂公公嗎?皇上命你即刻進去?!表f小寶一怔,心道:“什么桂公公?”但隨即明白:“桂公公就是老子了,這侍衛(wèi)知道我是皇帝親信,對我加意客氣?!爱?dāng)即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幸會,幸會,你四位貴姓???”四名侍衛(wèi)跟他通了姓名。韋小寶客氣了幾句。那姓張的侍衛(wèi)笑道:“你這可快進去罷,皇上已問了你幾次呢?!?br/>
韋小寶走進書房??滴鯊囊沃幸卉S而起,笑道:“你昨天這三招,我?guī)煾敢呀塘似品?,咱們這便試試去。”韋小寶道:“你師父既說破得,自然破得了,也不用試啦。”康熙道:“非試不可!你先悄悄到咱們的比武廳去,別讓人知道了,我隨后就來。”韋小寶答應(yīng)了,逕去那間小房。

康熙初學(xué)新招,甚是性急,片刻間就來了。兩人一動上手,康熙果然以巧妙手法,將韋小寶第一天所學(xué)的三招都拆解了,還在韋小寶后肩上拍了一掌。

韋小寶見他所出招數(shù)甚為高明,心下也是佩服,問道:“你這套功夫叫什么名堂?”康熙道:“這是‘八卦游龍掌’。我?guī)煾刚f,你的‘大慈大悲千葉手’招式太多,記起來挺麻煩。我們的‘八卦游龍掌’只有八八六十四式,但反覆變化,盡可敵得住你的千葉手?!表f小寶道:“那么那一門功夫厲害些?”康熙道:“我也問過了。師父說道,這兩門都是上乘掌法,說不上那一門功夫厲害。誰的功力深,用得巧妙,誰就勝了?!?br/>
韋小寶道:“我昨天又學(xué)了六招,你倒試試?!碑?dāng)下將昨天那六招使出來,雖然第二、三招全然忘記,第五招根本用得不對,康熙還是一連給他拍中了七八下,點頭道:“你這六招妙得很,我這就去學(xué)拆解之法?!?br/>
韋小寶回到住處,將康熙學(xué)練“八卦游龍掌”的事說了給海老公聽。海老公點了點頭,道:“我少林派的千葉手,原只武當(dāng)派這路八卦游龍掌敵得住。他師父的話不錯。兩路掌法各有各的妙處,誰學(xué)得好,誰就厲害?!表f小寶道:“他是皇帝,我怎么能蓋過了他去?自然該當(dāng)讓他學(xué)得好些。”他不肯刻苦練功,先安排好落場勢再說。

海老公道:“你如太也差勁,皇上就沒興致跟你練了。”韋小寶道:“常言道:明師必出高徒,強將手下無弱兵。你是明師,又是強將,教出來的人也不會太差勁的。你老望安,放一百二十個心好啦!”海老公搖了搖頭,說道:“別胡 吹大氣啦,桌上的飯菜快冷了,你先去喝那碗湯罷!”

韋小寶道:“我服侍你老人家喝湯?!焙@瞎溃骸拔也缓葴?,喝了湯要咳嗽?!表f小寶道:“是?!弊孕羞^去喝湯,心道:“我老人家喝湯,倒不咳嗽。”

此后幾個月中,康熙和韋小寶各學(xué)招式,日日比試。兩人并不真打,沒了各出全力以爭勝負之心,拚斗時的樂趣不免大減,總算兩人所學(xué)的招式頗為繁復(fù),以之拆解,倒也變化多端,只是如此文比,更似下棋,決不象打架。康熙明知韋小寶決不敢向自己屁股狠狠踢上一腳,就也不好意思向他腦袋重重捶上一拳。

韋小寶學(xué)武只是為了陪皇帝過招,自己全不用心,學(xué)了后面,忘了前面的??滴醯膸煾革@然教得也頗馬虎。兩人進步甚慢,比武的興致也是大減。到后來康熙隔得數(shù)日,才和韋小寶拆一次招。

這些時日中,康熙除了和韋小寶比武外,也常帶他到書房伴讀?;蕦m中侍衛(wèi)太監(jiān),都知尚膳監(jiān)的小太監(jiān)小桂子眼下是皇上跟前第一個紅人,大家見到他時都不敢直呼“小桂子”,都是桂公公長,桂公公短的,叫得又恭敬又親熱。

韋小寶要討好海老公,每日出入上書房,總想將那部《四十二章經(jīng)》偷出來給他,可是尋來尋去,始終不見。

這日康熙和韋小寶練過武后,臉色鄭重,低聲道:“小桂子,咱們明天要辦一件大事,你早些到書房來等我?!表f小寶應(yīng)道:“是?!彼阑实鄄粣鄱嗾f話,他不說是什么事,自己就不能多問。

次日一早,他便到上書房侍候??滴醯吐暤溃骸拔乙戕k一件事,你有沒有膽子?”韋小寶道:“你叫我辦事,我還怕什么?”康熙道:“這件事非同小可,辦得不妥,你我俱有性命之憂?!表f小寶微微一驚,說道:“最多我有性命之憂。你是皇帝,誰敢害你?再說,你照看著我,我說什么也不能有性命之憂。”心想須得把話說在前頭,我韋小寶如有性命之憂,唯你皇帝是問,你可不能置之不理。

康熙道:“鰲拜這廝橫蠻無禮,心有異謀,今日咱們要拿了他,你敢不敢?”

韋小寶在宮中已久,除了練武和陪伴康熙之外,極少玩耍,近幾個月來海老公不許自己再去跟溫 氏兄弟他們賭錢,只有偶爾偷偷去賭上一手,而跟康熙比武,更是越來越?jīng)]勁,正感氣悶,聽得要拿鰲拜,不由得大喜,忙道:“妙極,妙極!我早說咱二人合力斗他一斗。就算他是滿洲第一勇士,你我武功都練得差不多了,決不怕他?!?br/>
康熙搖頭道:“我是皇帝,不能親自動手。鰲拜這廝身兼領(lǐng)內(nèi)侍衛(wèi)大臣,宮中侍衛(wèi)都是他的親信心腹。他一知我要拿他,多半就要造反。眾侍衛(wèi)同時動手,你我固然性命不保,連太皇太后、皇太后也會遭難。因此這件事當(dāng)真危險得緊?!?br/>
韋小寶一拍胸膛,說道:“那么我到宮外等他,乘他不備,一刀刺死了他。要是刺他不死,他也不知是你的意思。”

康熙道:“這人武功十分了得,你年紀還小,不是他的對手。何況在宮門之外,他衛(wèi)士眾多,你難以近身,就算真的刺死了他,只怕你也會給他的衛(wèi)士們殺了。我倒另有個計較?!表f小寶道:“是。”康熙道:“待會他要到我這里來奏事,我先傳些小太監(jiān)來在這里等著。你見我手中的茶盞跌落,便撲上去扭住他。十幾名小太監(jiān)同時擁上,拉手拉腳,讓他施展不出武功。倘若你還是不成,我只好上來幫忙?!?br/>
韋小寶喜道:“此計妙極,你有刀子沒有?這件事可不能弄糟,要是拿他不住,我便一刀將他殺了。”他在殺了小桂子之初,靴筒中帶得有匕首,后來得知小玄子便是皇帝,和康熙對拆掌法,時常縱躍竄跳,生怕匕首從靴中跌了出來,除了當(dāng)值的帶刀侍衛(wèi),在宮中帶刀那可是殺頭的罪名,就此不敢隨身再帶了。

康熙點了點頭,拉開書桌抽屜,取出兩把黃金為柄的匕首,一把交 了給韋小寶,一把插入自己靴筒。韋小寶也將匕首放入靴筒,只覺血脈賁張,全身皆熱,呼呼喘氣,說道:“好家伙,咱們干他的!”

康熙道:“你去傳十二名小太監(jiān)來?!表f小寶答應(yīng)了,出去傳呼。這些小太監(jiān)在布庫房中練習(xí) 撲擊已有數(shù)月,雖然沒什么武功,但拉手扳腳的本事都已不差??滴跸蚴√O(jiān)道:“你們練了好幾個月,也不知有沒有長進。待會有個大官兒進來,這人是咱們朝里的撲擊好手,我讓他試試你們的功夫。你們一見我將茶盞摔在地下,便即一擁而上,冷不防的十二個打他一個。要是能將他按倒在地,令他動彈不得,我重重有賞?!闭f著拉開書桌的抽屜,取出十二只五十兩的元寶,道:“贏得了他,每人一只元寶,倘若輸了,十二人一齊斬首。這等懶惰無用的家伙,留著干什么?”最后這兩句說得聲色俱厲。

十二名小太監(jiān)一齊跪下,說道:“奴才們自當(dāng)奮力為皇上辦事?!?br/>
康熙笑道:“那又是什么辦事了?我只是考考你們,且瞧瞧誰學(xué)得用心,誰在貪懶。”

韋小寶暗暗佩服:“他在小太監(jiān)面前也不露半點口風(fēng),以防這些小鬼沉不住氣,在鰲拜面前露出了馬腳?!?br/>
眾小太監(jiān)起身后,康熙從桌上拿起一本書,翻開來看。韋小寶聽他低聲吟哦,居然聲不顫,手不抖,面臨大事,鎮(zhèn)定如恒,自己手心中卻是一陣冷汗,又是一陣發(fā)熱,心下暗罵:“韋小寶你這小王八蛋,這一下你可給小玄子比下去啦。你武功不及他,定力也不及他?!鞭D(zhuǎn)念又想:“他是皇帝,自然膽子比我大些。那也沒什么了不起。倘若我做皇帝,當(dāng)然勝過他了?!钡珒?nèi)心隱隱又覺得未免難以自圓其說。

過了好半晌,門外靴聲響起,一名侍衛(wèi)叫道:“鰲少保見駕,皇上萬福金安?!笨滴醯溃骸蚌椛俦_M來罷!”鰲拜掀起門帷,走了進來,跪下磕頭。

康熙笑道:“鰲少保,你來得正好,我這十幾名小太監(jiān)在練摔跤。聽說你是我滿洲勇士中武功第一,你來指點他們幾招如何?”鰲拜微笑道:“皇上有興,臣自當(dāng)效力?!?br/>
康熙笑道:“小桂子,你吩咐外面侍衛(wèi)們下去休息,不聽傳呼,不用進來伺候。”說著笑了笑,向鰲拜扮個鬼臉,鰲拜哈哈一笑。韋小寶走出去吩咐。

康熙低聲道:“鰲少保,你勸我別讀漢人的書,我想你的話很對,咱們還是在書房里摔跤玩兒的好,不過別讓人聽到了。要是給皇太后知道了,可又要逼我讀書啦。”鰲拜大喜,連聲道:“對,對,對!皇上這主意挺高明,漢人的書本兒,讀了有什么用?”

韋小寶回進書房,道:“侍衛(wèi)們多謝皇上恩典,都退下去啦?!?br/>
康熙笑道:“好,咱們玩咱們的。小太監(jiān)們,十二個人分成六對,打來瞧瞧?!?br/>
十二名小太監(jiān)卷袖束帶,分成六對,撲擊起來。

鰲拜笑吟吟的觀看,見這些小太監(jiān)功夫平平,笑著搖了搖頭。康熙拿起茶盞喝了一口,笑道:“鰲少保,小孩兒們本事還使得嗎?”鰲拜笑道:“將就著瞧瞧,也過得去!”康熙笑道:“跟你鰲少保比,那自然不成!”身子微側(cè),手一松,嗆啷一聲,茶盞掉在地下,呼叫出聲:“啊喲!”

鰲拜一怔,說道:“皇上……”兩個字剛出口,身后十二名小太監(jiān)已一齊撲了上來,扳手攀臂,抱腰扯腿,同時進攻??滴豕笮?,說道:“鰲少保留神?!宾棸葜坏郎倌昊实壑甘剐√O(jiān)試他功夫,微微一笑,雙臂分掠,四名小太監(jiān)跌了出去。他還不敢使力太過,生怕傷了眾小監(jiān),左腿輕掃,又掃倒了兩名,隨即哈哈大笑。余下眾小監(jiān)記著皇上“若是輸了,十二個人一齊斬首”的話,出盡了吃奶的力氣,牢牢抱住他腰腿。

韋小寶早已閃在他身后,看準(zhǔn)了太陽穴,狠命一拳。鰲拜只感頭腦一陣暈眩,心下微感惱怒:“這些小太監(jiān)兒好生無禮?!弊蟊圪康貟叱?,將三個小太監(jiān)猛推出去,轉(zhuǎn)過身來,胸口又吃了韋小寶一拳。韋小寶這兩下偷襲,手法算得甚快,但他全無力道,打中的雖然是鰲拜的要害之處,卻無效用。鰲拜見偷襲自己之人竟是皇帝貼身的小太監(jiān),隱隱覺得有些不妙,但畢竟不信皇帝是要這些小孩兒來擒拿自己,左掌一伸,往韋小寶右肩按了下去。

韋小寶使一招“覺后空空”,左掌在鰲拜面前幌了兩下。鰲拜一低頭,砰的一聲,胸口已吃了一腿。韋小寶卻“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原來這一腿踢在他胸口,便如踢中了一堵墻壁一般,自己腳上反是一陣劇痛。鰲拜見他連使殺著,又驚又怒,揮詵之際,也不及去想皇帝是何用意,只想推開眾小監(jiān)的糾纏,先將韋小寶收拾了下來。可是眾小監(jiān)抱腰的抱腰,拉腿的拉腿,摔脫了幾名,余下的又撲將上來。

康熙拍手笑道:“鰲少保,只怕你要輸了?!?br/>
鰲拜奮拳正要往韋小寶頭頂打落,聽得康熙這么說,心道:“原是跟我鬧著玩的,怎能跟小孩子們一般見識?”手臂一偏,勁力稍收,拍的一聲響,這拳打在韋小寶右肩,只使了一成力。但他力大無窮,當(dāng)年戰(zhàn)陣中與明軍交 鋒,雙手抓起明軍官兵四下亂擲,來去如風(fēng),當(dāng)者披靡。韋小寶只馬馬虎虎的學(xué)過幾個月武功,又是個小孩,雖有眾小監(jiān)相助,卻如何奈得了他?這一拳打?qū)⑾聛?,韋小寶一個踉蹌,向前摔倒,順勢左肘撞出,正撞在鰲拜腰眼之中。鰲拜笑罵:“你這小娃娃,倒狡猾得很!”右手在韋小寶背上輕輕一推。韋小寶撲地倒了,站起身來,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猱身向鰲拜撲去。

鰲拜驀地見到他手中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刀子,呆了一呆,叫道:“你……你干什么?”韋小寶笑道:“我用刀子,你空手,咱們斗斗!”鰲拜喝道:“快快放下刀子,皇上跟前,不得動兇器。”韋小寶笑道:“好,放下就放下!”俯身將匕首往靴筒中插去。這時仍有七八個小太監(jiān)扭住了鰲拜,韋小寶突然向前一跌,似乎立足不住,身子撞向鰲拜,挺刀戳出,想戳他肚子,不料鰲拜應(yīng)變敏捷,迅速異常的一縮,這一刀刺中了他大腿。鰲拜一聲怒吼,雙手甩脫三名小太監(jiān),掐住了韋小寶的脖子。

康熙見韋小寶與眾小太監(jiān)拾奪不下鰲拜,勢道不對,繞到鰲拜背后,拔出匕首,一刀插入了他背心。

鰲拜猛覺背心上微痛,立即背肌一收,康熙這一刀便刺得偏了,未中要害。鰲拜順手擲開韋小寶,猶如旋風(fēng)般轉(zhuǎn)過身來,眼前一個少年,正是皇帝。

鰲拜一呆,康熙躍開兩步。鰲拜大叫一聲,終于明白皇帝要取自己性命,揮拳便向康熙打來??滴鮽?cè)身避過。鰲拜抓住兩名小太監(jiān),將他們腦袋對腦袋的一撞,二人登時頭骨破裂。他跟著左手一拳,直打進一名小監(jiān)的胸膛,右腳連踢,將四名小監(jiān)踢得撞上墻壁,一個個筋折骨斷,哼也沒哼一聲,便已死去,接著左足踹在一名抱住他右腿的小監(jiān)肚上,那小監(jiān)立時肚破腸裂。他霎時之間連殺八人,余下四名小監(jiān)都嚇得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韋小寶手挺匕首,向他撲去。鰲拜左拳直擊而出。韋小寶只感一股勁風(fēng)撲面而至,氣也喘不過來,揮匕首向他手臂插落。鰲拜手臂微斜,避過匕首,隨即揮拳擊出,打中韋小寶左肩。韋小寶身子飛出,掠過書桌,一交 摔在香爐上,登時爐灰飛揚。

康熙始終十分沉著,使開“八卦游龍掌”和鰲拜游斗,但康熙在這路掌法上的造詣頗為有限,更遇到了鰲拜這等天生神勇的猛將,實在并無多大用處。鰲拜被他打中兩掌,毫不在乎,左腳踢出,正中康熙右腿??滴跽玖⒉欢?,向前伏倒。鰲拜吼聲如雷,大呼:“大夥兒一起死了罷!”雙拳往他頭頂擂落。康熙和韋小寶扭打日久,斗室中應(yīng)變的身法甚是熟練迅捷,眼見鰲拜拳到,當(dāng)即一個打滾,滾到了書桌底下。

鰲拜左腿飛起,踢開書桌,右腿連環(huán),又待往康熙身上踢去,突然間塵灰飛揚,雙眼中都是細灰。鰲拜哇哇大叫,雙手往眼中亂揉,右腿在身前飛快踢出,生恐敵人乘機來攻。

原來韋小寶見事勢緊急,從香爐中抓起兩把爐灰,向鰲拜撒去。香爐甚細,一落入鰲拜雙眼,立時散開。鰲拜驀地里左臂上一痛,卻是韋小寶投擲匕首,刺不中他胸口要害,卻插入了他手臂。這時書房中桌翻凳倒,亂成一團 ,韋小寶見鰲拜背后有張椅子,正是皇帝平時所坐的龍椅,當(dāng)即奮力端起青銅香爐,跳上龍椅,對準(zhǔn)了鰲拜后腦,奮力砸落。

這香爐是唐代之物,少說也有三十來斤重,鰲拜目不見物,難以閃避,砰的一聲響,正中頭頂。鰲拜身子一幌,摔倒在地,暈了過去。香爐破裂,鰲拜居然頭骨不碎。

康熙大喜,叫道:“小桂子,真有你的?!彼缫褌湎屡=詈屠K索,忙在倒翻了的書桌抽屜中取將出來,和韋小寶兩人合力,把鰲拜手足都綁住了。韋小寶已嚇得全身都是冷汗,手足發(fā)抖,抽繩索也使不出力氣,和康熙兩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喜悅不勝。

鰲拜不多時便即醒轉(zhuǎn),大叫:“我是忠臣,我無罪!這般陰謀害我,我死也不服?!?br/>
韋小寶喝道:“你造反!帶了刀子來到上書房,罪該萬死?!宾棸萁械溃骸拔覜]帶刀子!”韋小寶喝道:“你身上明明不是帶著兩把刀子?背上一把,手臂上一把,還敢說沒帶刀?”韋小寶強辭奪理,鰲拜怎辯得他過?何況鰲拜頭頂給銅香爐重重一砸,背上和臂上分別插了一刀,雖非致命,卻也受傷不輕,情急之下,只是氣急敗壞的大叫大嚷。

康熙見十二名小太監(jiān)中死剩四人,說道:“你們都親眼瞧見了,鰲拜這廝犯上作亂,竟想殺我?!彼膫€小太監(jiān)驚魂未定,臉如土色。有一人連稱:“是,是!”其余三人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康熙道:“你們出去,宣我旨意,召康親王杰書和索額圖二人進來。剛才的事,一句話也不許提起,若有泄漏風(fēng)聲,小心你們的腦袋?!彼拿√O(jiān)答應(yīng)了出去。

鰲拜兀自大叫:“冤枉,冤枉!皇上親手殺我顧命大臣,先帝得知,必不饒你!”

康熙臉色沉了下來,道:“想個法兒,叫他不能胡說!”

韋小寶應(yīng)道:“是!”走過去伸出左手,捏住了鰲拜的鼻子。鰲拜張口透氣,韋小寶右手拔下他臂上的匕首,往他口中亂刺數(shù)下,在地下抓起兩把香灰,硬塞在他嘴里。鰲拜喉頭荷荷幾聲,幾乎呼吸停閉,那里還說得出話來?韋小寶又拔下他背上的匕首,將一雙匕首并排插在書桌上,自己守在鰲拜身旁,倘若見他稍有矣詔,立即便拔匕首戳他幾刀。

康熙眼見大事已定,心下甚喜,見到鰲拜雄壯的身軀和滿臉血污的猙獰神情,不由得暗自驚懼,又覺得適才之舉實在太過魯莽,只道自己和小桂子學(xué)了這許久武藝,兩人合力,再加上十二名練過摔角的小太監(jiān),定可收拾得了鰲拜,那知道遇上真正的勇士,幾名小孩子毫無用處,而自己和小桂子的武藝,只怕也并不怎么高明,若不是小桂子使計,此刻自己已被鰲拜殺了。這廝一不做、二不休,多半還會去加害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朝中大臣和宮中侍衛(wèi)都是他的親信,這廝倘若另立幼君,無人敢問他的罪。想到此處,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等了好一會,四名小監(jiān)宣召康親王和索額圖進來。二人一進上書房,眼見死尸狼藉,遍地血污,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立即跪下連連磕頭,齊聲道:“皇上萬福金安?!?br/>
康熙道:“鰲拜大逆不道,攜刀入宮,膽敢向朕行兇。幸好祖宗保佑,尚膳監(jiān)小監(jiān)小桂子會同眾監(jiān),力拒兇逆,將其擒住。如何善后,你們瞧著辦罷。”

康親王和索額圖向來和鰲拜不睦,受其排擠已久,陡見宮中生此大變,又驚又喜,再向皇帝請安,自陳疏于防范,罪過重大,幸得皇帝洪福齊天,百神呵護,鰲拜兇謀得以不逞。

康熙道:“行刺之事,你們不必向外人提起,以免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受驚,傳了出去,反惹漢官和百姓們笑話。鰲拜這廝罪大惡極,就無今日之事,也早已罪不容誅?!?br/>
康親王和索額圖都磕頭道:“是,是!”心下都暗暗懷疑:“鰲拜這廝天生神勇,是我滿洲第一勇士,真要行刺皇上,怎能為幾名小太監(jiān)所擒?這中間定然另有別情?!焙迷诙税筒坏弥刂靥幏嘱棸?,有什么內(nèi)情不必多問,何況皇帝這么說,又有誰膽敢多問一句?

康親王道:“啟奏皇上:鰲拜這廝黨 羽甚多,須得一網(wǎng)成擒,以防另有他變。讓索大人在這里護駕,不可有半步離開圣駕。奴才去下傳旨意,將鰲拜的黨 羽都抓了起來。圣意以為如何?”康熙點頭道:“很好!”康親王退了出去。

索額圖細細打量小桂子,說道:“小公公,你今日護駕之功,可當(dāng)真不小啊?!?br/>
小桂子道:“那是皇上的福氣,咱們做奴才的有什么功勞?”

康熙見韋小寶并不居功,對適才這番激斗更只字不提,甚感喜歡,暗想自己親自出手,在鰲拜背上插了一刀,此事如果傳了出去,頗失為人君的風(fēng)度。又想:“小桂子今天的功勞大得無以復(fù)加,可說是救了我的性命??上莻€太監(jiān),不論我怎樣提拔,也總是個太監(jiān)。祖宗定下嚴規(guī),不許太監(jiān)干政,看來只有多賞他些銀子了?!?br/>
康親王辦事十分迅速,過不多時,已領(lǐng)了幾名親信的王公大臣齊來請安,回稟說鰲拜的羽黨 已大部成擒,宮中原有侍衛(wèi)均已奉旨出宮,不留一人,請皇上另派內(nèi)侍衛(wèi)大臣,另選親信侍衛(wèi)護駕??滴跎跸?,說道:“辦得很妥當(dāng)!”

幾名親王、貝勒、文武大臣見到上書房中八名小太監(jiān)被鰲拜打得腦蓋碎裂、腸穿骨斷的慘狀,無不驚駭,齊聲痛罵鰲拜大逆不道。當(dāng)下刑部尚書親自將鰲拜押了下去收禁。王公大臣們說了許多恭頌圣安的話,便要退出去商議,如何定鰲拜之罪。

康親王杰書稟承康熙之意,囑咐眾人道:“皇上仁孝,不欲殺戮太眾,驚動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因此鰲拜大逆不道之事,不必暴之于朝,只須將他平素把持政事、橫蠻不法的罪狀,一樁樁的列出來便是。王公大臣齊聲稱頌圣德。

行刺皇帝,非同小可,鰲拜固然要凌遲處死,連他全族老幼婦孺,以及同黨 的家人、族人,無一能夠幸免,這一件大案辦下來,牽累一廣,少說也要死數(shù)千之眾??滴蹼m恨鰲拜跋扈,卻也不愿亂加罪名于他頭上,更不愿累及無辜。

康熙親政時日已經(jīng)不短,但一切大小政務(wù),向來都由鰲拜處決,朝中官員一直只聽鰲拜的話辦事,今日拿了鰲拜,見王公大臣的神色忽然不同,對自己恭順敬畏得多??滴踔钡酱丝?,方知為君之樂,又向韋小寶瞧了一眼,見他縮在一角,一言不發(fā),心想:“這小子不多說話,乖覺得很?!?br/>
眾大臣退出去后,索額圖道:“皇上,上書房須得好好打掃,是否請皇上移駕,到寢宮休息?”康熙點點頭,由康親王和索額圖伴向?qū)媽m。韋小寶不知是否該當(dāng)跟去,正躊躇間,康熙向他點了點頭,道:“你跟我來?!?br/>
康親王和索額圖在寢宮外數(shù)百步處便已告辭?;蕦m的內(nèi)院,除了后妃公主、太監(jiān)宮女外,外臣向來不得涉足。

韋小寶跟著康熙進內(nèi),本來料想皇帝的寢宮定是金碧輝煌,到處鑲滿了翡翠白玉,墻壁上的夜明珠少說也有二三千顆,晚上不用點燈。那知進了寢宮,也不過是一間尋常屋子,只被褥枕頭之物都是黃綢所制,繡以龍鳳花紋而已,一見之下,大失所望,心想:“比我們揚州春院中的房間,可也神氣不了多少?!?br/>
康熙喝了宮女端上來的一碗?yún)?,吁了口長氣,說道:“小桂子,跟我去見皇太后。”

其時康熙尚未大婚,寢宮和皇太后所居慈寧宮相距不遠。到得皇太后的寢宮,康熙自行入內(nèi),命韋小寶在門外相候。

韋小寶等了良久,無聊起來,心想:“我學(xué)了海老公教的‘大慈大悲千葉手’,皇上學(xué)了‘八卦游龍掌’,可是今兒跟鰲拜打架,什么千葉手。游龍掌全不管用,還是靠我小白龍韋小寶出到撒香灰,砸香爐的下三濫手段,這才大功告成。那些武功再學(xué)下去也沒什么好玩了,在皇宮中老是假裝太監(jiān),向小玄子磕頭,也氣悶得很。鰲拜已經(jīng)拿了,小玄子也沒什么要我?guī)兔α恕C魅瘴揖土锍鰧m去,再也不回來啦?!?br/>
他正在思量如何出宮,一名太監(jiān)走了出來,笑道:“桂兄弟,皇太后命你進去磕頭?!表f小寶肚中暗罵:“他奶奶的,又要磕頭!你辣塊媽媽的皇太后干么不向老子磕頭?”恭恭敬敬的答應(yīng):“是!”跟著那太監(jiān)走了進去。

穿過兩重院子后,那太監(jiān)隔著門帷道:“回太后,小桂子見駕?!陛p輕掀開門帷,將嘴努了努。

韋小寶走進門去,迎面又是一道簾子。這簾子全是珍珠穿成,發(fā)出柔和的光芒。一名宮女拉開珠簾。韋小寶低頭進去,微抬眼皮,只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貴婦坐在椅中,康熙靠在她的身旁,自然便是皇太后了,當(dāng)即跪下磕頭。

皇太后微笑點了點頭,道:“起來!”待韋小寶站起,說道:“聽皇帝說,今日擒拿叛臣鰲拜,你立了好大的功勞?!?br/>
韋小寶道:“回太后:奴才只知道赤膽忠心,保護主子?;噬戏愿涝趺崔k,奴才便奉旨辦事。奴才年紀小,什么都不懂的?!彼蕦m中只幾個月,但賭錢時聽得眾太監(jiān)說起宮里和朝廷的規(guī)矩,一一記在心里,知道做主子最忌奴才居功,你功勞越大,越是要裝得沒半點功勞,主子這才喜歡,假使稍有驕矜之色,說不定便有殺身之禍,至于惹得主子憎厭,不加寵 幸,自是不在話下。

他這樣回答,皇太后果然很是喜歡,說道:“你小小年紀,倒也懂事,比那做了少保、封了一等超武公的鰲拜還強。孩兒,你說咱們賞他些什么?”康熙道:“請?zhí)蠓愿懒T。”皇太后沉吟道:“你在尚膳監(jiān),還沒品級罷?海天富海監(jiān)是五品,賞你個六品的品級,升為首領(lǐng)太監(jiān),就在皇上身邊侍候好了!”

韋小寶心想:“辣塊媽媽的六品七品,就是給我做一品太監(jiān),老子也不做?!蹦樕蠀s堆滿笑容,跪下磕頭,道:“謝皇太后恩典,謝皇上恩典?!?br/>
清宮定例,宮中總管太監(jiān)共十四人,副總管八人,首領(lǐng)太監(jiān)一百八十九人,太監(jiān)則無定額,清初千余人,自后增至二千余人。有職司的太監(jiān)最高四品,最低八品,普通太監(jiān)則無品級。韋小寶從無品級的太監(jiān)一躍而升為六品,在宮中算得是少有的殊榮了。

皇太后點了點頭,道:“好好的盡心辦事。”韋小寶連聲稱:“是,是!”站起身來,倒退出去。宮女掀起珠簾時,韋小寶偷偷向皇太后瞧了一眼,只見她臉色極白,目光炯炯,但眉頭微蹙,似乎頗有愁色,又好象在想什么心事,尋思:“她身為皇太后,還有什么不開心的?啊,是了,她死了老公。就算是皇太后,死了老公,總不會開心?!?br/>
他回到住處,將這一天的事都跟海老公說了。海老公竟然沒半分驚詫之意,淡淡的道:“算來也該在這兩逃詔手的了?;噬系哪托?,可比先帝好得多?!表f小寶大奇,問道:“公公,你早知道了?”海老公道:“我怎會知道?我是早在猜想。皇上學(xué)摔角,還說是小孩子好玩,但要三十名小太監(jiān)也都學(xué)摔跤,學(xué)來干什么?皇上自己又用心學(xué)那‘八卦游龍掌’,自然另有用意了?!蟠却蟊~手’和‘八卦游龍掌’這兩路武功,倘若十年八年的下來,當(dāng)真學(xué)到了家,兩人合力,或許能對付得了鰲拜??墒沁@么半吊子的學(xué)上兩三個月,又有什么用?唉,少年人膽子大,不知天高地厚,今日的事情,可兇險得很哪?!?br/>
韋小寶側(cè)頭瞧著海老公,心中充滿了驚佩:“這老烏龜瞎了一雙眼睛,卻什么事情都預(yù)先見到了?!?br/>
海老公問道:“皇上帶你去見了皇太后罷?”韋小寶道:“是!”心想:“你又知道了?!焙@瞎溃骸盎侍筚p了你些什么?”韋小寶道:“也沒賞什么,只是給了我個六品的銜頭,升作了首領(lǐng)太監(jiān)?!焙@瞎α诵Γ溃骸昂冒?,只比我低了一級。我從小太監(jiān)升到首領(lǐng)太監(jiān),足足熬了十三年時光?!?br/>
韋小寶心想:“這幾日我就要走啦。你教了我不少武功,我卻毒瞎了你一雙眼睛,未免有點對你不住,本該將那幾部經(jīng)書偷了來給你,偏偏又偷不到?!焙@瞎溃骸澳憬袢樟⒘诉@場大功,此后出入上書房更加容易……”韋小寶道:“是啊,要借那《四十二章經(jīng)》是更加容易了。公公,你眼睛不大方便,卻要這部經(jīng)書有甚么用?”海老公幽幽的道:“是啊,我眼睛瞎了,看不到經(jīng)書,你……你卻可讀給我聽啊,你一輩子陪著我,就……就一輩子讀這《四十二章經(jīng)》給我聽……”說著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韋小寶見了他彎腰大咳的模樣,不由得起了憐憫之意:“這老……老頭兒真是古怪?!北緛碓谛睦镆恢苯兴袄蠟觚敗钡?,這時卻有些不忍。

這一晚海老始終咳嗽不停,韋小寶便在睡夢之中,也不時聽到他的咳聲。

次日韋小寶到上書房去侍候,只見書房外的守衛(wèi)全已換了新人。

康熙來到書房,康親王杰書和索額圖進來啟奏,說道會同王公大臣,已查明鰲拜大罪一共三十款??滴躅H感意外,道:“三十款?有這么多?”康親王道:“鰲拜罪孽深重,原不止這三十款,只是奴才們秉承皇上圣意,從寬究治。”康熙道:“這就是了,那三十款?”

康親王取出一張白紙,念道:“鰲拜欺君擅權(quán),罪一。引用奸黨 ,罪二。結(jié)黨 議政,罪三。聚貨養(yǎng)奸,罪四。巧飾供詞,罪五。擅起馬爾賽等先帝不用之人,罪六。擅殺蘇克薩哈等,罪七。擅殺蘇納海等,罪八。偏護本旗,將地更換,罪九。輕慢圣母,罪十?!彼粭l條的讀下去,直讀到第三十條大罪是:“以人之墳?zāi)?,有礙伊家風(fēng)水,勒令遷移?!?br/>
康熙道:“原來鰲拜這廝做下了這許多壞事,你們擬了什么刑罰?”康親王道:“鰲拜罪大惡極,本當(dāng)凌遲處死,臣等體念皇上圣意寬仁,擬革職斬決。其同黨 必隆、班布爾善、阿思哈等一體斬決?!笨滴醭烈鞯溃骸蚌棸蓦m然罪重,但他是顧命大臣,效力年久,可免其一死,革職拘禁,永不釋放,抄沒他的家產(chǎn)。所有同黨 ,可照你們所議,一體斬決?!?br/>
康親王和索額圖跪下磕頭,說道:“圣上寬仁,古之明君也所不及?!?br/>
(注:據(jù)《清史稿·圣祖本紀》:康熙八年,“上久悉鰲拜專橫亂政,特慮其多力難制,乃選侍衛(wèi)拜唐阿年少有力者,為撲擊之戲。是日鰲拜入見,即令侍衛(wèi)等掊而系之,于是有善撲營之制,以近臣領(lǐng)之。庚申,王大臣議鰲拜獄上,列陳大罪三十,請族誅。詔曰:‘鰲拜愚悖無知,誠合夷族。特念效力年久,迭立戰(zhàn)功,貸其死,籍沒,拘禁?!保?br/>
這日眾大臣在康熙跟前,忙的便是處置鰲拜及其同黨 之事。眾大臣向康熙詳奏鑲黃旗和正白旗如何爭執(zhí),韋小寶也聽不大懂,只約略知道鰲拜是鑲黃旗的旗主,蘇克薩哈是正白旗的旗主,兩旗為了爭奪良田美地,勢成水火。蘇克薩哈給鰲拜害死后,正白旗所屬的很多財產(chǎn)田地為鑲黃旗所并,現(xiàn)下正白旗眾大臣求皇帝發(fā)還原主。

康熙道:“你們自去秉公議定,交 來給我看。鑲黃旗是上三旗之一,鰲拜雖然有罪,不能讓全旗受到牽累。咱們什么事都得公公道道?!北姶蟪伎念^道:“皇上圣明,鑲黃旗全旗人眾均沐圣恩?!笨滴觞c了點頭,道:“下去罷,索額圖留下,我另有吩咐。”

待眾大臣退出,康熙對索額圖道:“蘇克薩哈給鰲拜害死之后,他家產(chǎn)都給鰲拜占去了罷?”索額圖道:“蘇克薩哈的田地財產(chǎn),是沒入了內(nèi)庫的。不過鰲拜當(dāng)時曾親自領(lǐng)人到蘇克薩哈家里搜查,金銀珠寶等物,都飽入了鰲拜私囊?!笨滴醯溃骸拔乙擦系饺绱?。你到鰲拜家中瞧瞧,查明家產(chǎn),本來是蘇克薩哈的財物,都發(fā)還給他子孫?!?br/>
索額圖道:“皇上圣恩浩蕩?!彼娍滴鯖]再說什么話,便慢慢退向書房門口。

康熙道:“皇太后吩咐,她老人家愛念佛經(jīng),聽說正白旗和鑲黃旗兩旗旗主手中,都有一部《四十二章經(jīng)》……”韋小寶聽到《四十二章經(jīng)》五字,不由得全身為之一震。只聽康熙續(xù)道:“這兩部佛經(jīng),都是用綢套子套著的,正白旗的用白綢套子,鑲黃旗的是黃綢鑲紅邊套子。太后她老人家說,要瞧瞧這兩部書,是不是跟宮里的佛經(jīng)相同,你到鰲拜家中清查財物,順便就查一查?!?br/>
索額圖道:“是,是,奴才這就去辦?!彼噬夏暧?,對太后又極孝順,朝政大事,只要太后吩咐一句,皇上無有不聽,皇太后交 下來的事,比皇上自己要辦的更為重要,查兩部佛經(jīng),那是輕而易舉,自當(dāng)給辦得又妥又當(dāng)又迅速。

康熙道:“小桂子,你跟著前去。查到了佛經(jīng),兩人一起拿回來。”

韋小寶大喜,忙答應(yīng)了,心想海老公要自己偷《四十二章經(jīng)》,說了大半年,到底是怎么樣的經(jīng)書,連影子的邊兒也沒見過,這次是奉圣旨取經(jīng),自然手到拿來,最好鰲拜家里共有三部,混水摸魚的吞沒一部,拿了去給海老公,好讓他大大的高興一場。

索額圖眼見小桂子是皇上跟前十分得寵 的小太監(jiān),這次救駕擒奸,立有大功,心想取兩部佛經(jīng),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用不著派遣此人。心念一轉(zhuǎn),便已明白:“是了,皇上要給他些好處。鰲拜當(dāng)權(quán)多年,家中的金銀財寶自是不計其數(shù)?;噬吓晌胰コ募?,那是最大的肥缺。這件事我毫無功勞,為什么要挑我發(fā)財?皇上叫小桂子陪我去,取佛經(jīng)為名,監(jiān)視是實。抄鰲拜的家,這小太監(jiān)是正使,我索某人是副使。這中間的過節(jié)倘若弄錯了,那就有大大不便?!?br/>
索額圖的父親索尼,是康熙初立時的四名顧命大臣之首。索尼死后,索額圖升為吏部侍郎,其時鰲拜專橫,索額圖不敢與抗,辭去吏部侍郎之職,改充一等侍衛(wèi)??滴踔亡棸菟貋聿磺?,因此這次特加重用。

兩人來到宮門外,索額圖的隨從牽了馬侍候著。索額圖道:“桂公公,你先上馬罷!”心想這小太監(jiān)只怕不會騎馬,倒要照料著他些,別摔壞了他。那知韋小寶在宮中學(xué)了幾個月武功,雖然并無多大真正長進,手腳卻已十分輕捷,又幸好當(dāng)年茅十八教過他上馬之法,這次便不致再來一個“張果老倒騎驢,韋小寶倒騎馬”,輕輕縱上馬背,竟然騎得甚穩(wěn)。

兩人到得鰲拜府中,鰲拜家中上下人眾早已盡數(shù)逮去,府門前后軍士嚴密把守。索額圖對韋小寶道:“桂公公,你瞧著什么好玩的物事,盡管拿好了?;噬吓赡銇砣》鸾?jīng),乃是酬你大功,不管拿什么,皇上都不會問的?!?br/>
韋小寶見鰲拜府中到處盡是珠寶珍玩,直瞧得眼也花了,只覺每件東西都是好的,揚州麗春院中那些器玩陳設(shè)與之相比,那可天差地遠了。初時什么東西都想拿,但瞧瞧這件很好玩,那件也挺有趣,不知拿那一件才是,又想過幾日就要出宮溜走,東西拿得多了,攜帶不便,只有揀幾件特別寶貴的物事才是道理。

索額圖的屬吏開始查點物品,一件件的記在單上。韋小寶拿起一件珠寶一看,寫單的書吏便在單上將這件珠寶一筆劃去,表示鰲拜府中從無此物。待韋小寶搖了搖頭,放下珠寶,那書吏才又添入清單之中。

二人一路查點進去,忽有一名官員快步走了出來,向索額圖和韋小寶請了個安,說道:“啟稟二位大人,在鰲拜臥房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藏寶庫,卑職不敢擅開,請二位移駕查點?!?br/>
索額圖喜道:“有藏寶庫嗎?那定是有些古怪物事。”又問:“那兩部經(jīng)書查到了沒有?”那官吏道:“屋里一本書也沒有,只有幾十本帳簿。卑職等正在用心搜查?!?br/>
索額圖攜著韋小寶的手,走進鰲拜臥室。只見地下鋪著虎皮豹皮,墻上掛滿弓矢刀劍,不脫滿洲武士的粗獷本色。那藏寶庫是地下所挖的一個大洞。上用鐵扳掩蓋,鐵扳之上又蓋以虎皮,這時虎皮和鐵扳都已掀開,兩名衛(wèi)士守在洞旁,索額圖道:“都搬出來瞧瞧。”

兩名衛(wèi)士跳下洞去,將洞里所藏的物件遞上來。兩名書吏接住了,小心翼翼的放在旁邊一張豹皮上。

索額圖笑道:“鰲拜最好的寶物,一定都藏在這洞里。桂公公,你便在這里挑心愛的物事。包皮管錯不了?!?br/>
韋小寶笑道:“不用客氣,你自己也挑罷?!眲傉f完了這句話,突然“啊”的一聲叫了起來,只見一名衛(wèi)士遞上一只白玉大匣,匣上刻有五個大字,填了朱砂,前面三字正是“四十二”。韋小寶急忙接過,打開玉匣蓋子,里面是薄薄一本書,書函是白色綢子,封皮上寫著同樣的五字,問道:“索大人,這便是《四十二章經(jīng)》罷?我識得‘四十二’,卻不識‘章經(jīng)’?!彼黝~圖喜道:“是,是。是《四十二章經(jīng)》?!表f小寶道:“這‘章經(jīng)’兩字,難認得很。其實也不必花心思去記,只消五個字在一起,上面三個是‘四十二’,下面兩字非‘章經(jīng)’不可。”索額圖心道:“那也未必?!焙Φ溃骸罢??!?br/>
接著那侍衛(wèi)又遞上一只玉匣,匣里有書,書函果是黃綢所制,鑲以紅綢邊。兩部書函都已甚為陳舊。但寶庫里已無第三只玉匣,韋小寶心下微感失望。

索額圖喜道:“桂公公,咱哥兒倆辦妥了這件事,皇太后一喜歡,定有重賞?!表f小寶道:“那是什么佛經(jīng),倒要見識見識。”說著便去開那書函。索額圖心中一動,笑道:“桂公公,我說一句話,你可別生氣?!?br/>
韋小寶自幼在妓院之中給人呼來喝去,“小畜生,小烏龜”的罵不???。自從得到康熙的眷顧,宮中不論什么人見到他,都是恭謹異常。他以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平生那里受過這樣的尊敬?眼見索額圖在鰲拜府中威風(fēng)八面,文武官員見到了,盡皆戰(zhàn)戰(zhàn)兢兢,可是這人對自己卻如此客氣,不由得大為受用,對他更是十分好感,說道:“索大人有什么吩咐,盡管說好了。”

索額圖笑道:“吩咐是不敢當(dāng),不過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桂公公,這兩部經(jīng)書,是皇太后和皇上指明要的,鰲拜又放在藏寶庫中,可見非同尋常。到底為什么這樣要緊,咱們可不明白了。我也真想打開來瞧瞧,就只怕其中記著什么重大干系的文字,皇太后不喜歡咱們做奴才的見到,這個……這個……嘻嘻……”

韋小寶經(jīng)他一提,立時省悟,暗吃一驚,忙將經(jīng)書放還桌上,說道:“是極,是極!索大人,多承你指點。我不懂這中間的道理,險些惹了大禍。”

索額圖笑道:“桂公公說那里話來?皇上差咱哥兒倆一起辦事,你的事就是我的,那里還分什么彼此?我如不當(dāng)桂公公是自己人,這番話也不敢隨便出口了?!?br/>
韋小寶道:“你是朝中大官,我……我只是個小……小太監(jiān),怎么能跟你當(dāng)自己人?”

索額圖向屋中眾官揮了揮手,道:“你們到外邊侍候?!北姽賳T躬身道:“是,是!”都退了出去。

索額圖拉著韋小寶的手,說道:“桂公公,千萬別說這樣的話,你如瞧得起我索某,咱二人今日就拜了把子,結(jié)為兄弟如何?”這兩句話說得甚是懇切。

韋小寶吃了一驚,道:“我……我跟你結(jié)拜?怎……怎配得上?。俊?br/>
索額圖道:“桂兄弟,你再說這種話,那分明是損我了。不知什么緣故,我跟你一見就十分投緣。咱哥兒倆就到佛堂之中去結(jié)拜了,以后就當(dāng)真猶如親兄弟一般,你和我誰也別說出去,只要不讓別人知道,又打什么緊了?”緊緊握著韋小寶的手,眼光中滿是熱切之色。

原來索額圖極是熱中,眼見鰲拜已倒,朝中掌權(quán)大臣要盡行更換,這次皇上對自己神態(tài)甚善,看來指日就能高升。在朝中為官,若要得寵 ,自須明白皇帝的脾氣心情,這小太監(jiān)朝夕和皇帝在一起,只要他能在御前替自己說幾句好話,便已受益無窮。就算不說好話,只要將皇帝喜歡什么,討厭什么,想干什么事,平時多多透露,自己辦起事來自然事半功倍,正中皇帝的下懷。他生長于官宦之家,父親索尼是顧命大臣之首,素知“揣摩上意”是做大官的唯一訣竅,而最難的也就是這一件。眼前正有一個良機,只要能將這個小太監(jiān)好好籠絡(luò)住了,日后飛黃騰達,封候拜相,均非難事,是以靈機一動,要和他結(jié)拜。

韋小寶雖然機伶,畢竟于朝政官場中這一套半點不懂,只道這個大官當(dāng)真是喜歡自己,不由暗自得意,說道:“這個……這個,我可真是想不到。”索額圖拉著他手,道:“來,來,來!咱哥兒倆到佛堂去?!?br/>
滿洲人崇信佛教,文武大臣府中均有佛堂。兩人來到佛堂之中。索額圖點著了香,拉韋小寶一同在佛像前跪下,拜了幾拜,說道:“弟子索額圖,今日與……與……與……”轉(zhuǎn)頭道:“桂兄弟,你大號叫什么?一直沒請教,真是荒唐。”韋小寶道:“我叫小桂子?!彼黝~圖微笑道:“你尊姓是桂,是不是?大號不知怎么稱呼?”韋小寶道:“我……我……我叫桂小寶。”索額圖笑道:“好名字,好名字。你原是人中之寶!”韋小寶心想:“在揚州時,人家都叫我‘小寶這小烏龜’,小寶這名字,又有甚么好了?”

只聽索額圖道:“弟子索額圖,今日和桂小寶桂兄弟義結(jié)金蘭,此后有福共享,有難同當(dāng)。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弟子倘若不顧義氣,天誅地滅,永世無出頭之日。”說著又磕下頭去,拜罷,說道:“兄弟,你也拜佛立誓罷!”

韋小寶心道:“你年紀比我大得多了,如果我當(dāng)真跟你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可也太吃虧了?!币晦D(zhuǎn)念間,已有了主意,心想:“我反正不是桂小寶,胡說一通,怕什么了?”于是在佛像前磕了頭,朗聲道:“弟子桂小寶,一向來是在皇帝宮里做小太監(jiān)的,人人都叫小桂子,和索額圖大人索老哥結(jié)為兄弟,有福共亨,有難同當(dāng)。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月同月同日死。如果小桂子不顧義氣,小桂子天誅地滅,小桂子死后打入十八層地獄,給牛頭馬面捉住了,一千年、一萬年不得超生?!?br/>
他將一切災(zāi)禍全都要小桂子去承受,又接連說了兩個“同月”,將“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說成了“但愿同月同月同日死”,順口說得極快,索額圖也沒聽出其中的花樣。韋小寶心想:“跟你同月同日死,那也不打緊。你如是三月初三死的,我在一百年之后三月初三歸天,也不吃虧了?!敝劣谒f小桂子死后打入十八層地獄,千萬年不得超生,卻是他心中真愿,小桂子是他所殺,鬼魂若來報仇,可不是玩的,如在地獄中給牛頭馬面緊緊捉住,他韋小寶在陽世自然就太平得很。

索額圖聽他說完,兩人對拜了八拜,一同站起身來,哈哈大笑。索額圖笑道:“兄弟,你我已是拜把子的弟兄,那比親兄弟還要親熱十倍。今后要哥哥幫你做什么事,盡管開口,不用客氣。”韋小寶笑道:“那還用說?我自出娘肚子以來,就不懂‘客氣’二字是什么意思。大哥,什么叫做‘客氣’?”兩人又相對大笑。

索額圖道:“兄弟,咱二人拜把子這回事,可不能跟旁人說,免得旁人防著咱們。照朝廷規(guī)矩,我們做外臣的,可不能跟你兄弟做內(nèi)官的太過親熱。咱們只要自己心里有數(shù),也就是了。”韋小寶道:“對,對!啞子吃餛飩,心里有數(shù)。”

索額圖見他精乖伶俐,點頭知尾,更是歡喜,說道:“兄弟,在旁人面前,我還是叫你桂公公,你就叫我索大人。過幾天你到我家里來,做哥哥的陪你喝酒聽?wèi)?,咱兄弟倆好好的樂一下子?!?br/>
韋小寶大喜,他酒是不大會喝,“聽?wèi)颉眱勺忠蝗攵?,可比什么都喜歡,拍手笑道:“妙極,妙極!我最愛聽?wèi)?。你說是那一天?”揚州鹽商起居豪奢,每逢娶婦嫁女、生子做壽,往往連做幾日戲。韋小寶碰到這些日子,自然是在戲臺前鉆進鉆出的趕熱鬧、看白戲。人家是喜慶好日子,也不會認真對付他這等小無賴,往往還請他吃一碗飯,飯上高高的堆上幾塊大肉。至于迎神賽會,更有許多不同班子唱戲。一提到“聽?wèi)颉眱勺?,?dāng)真心花怒放。

索額圖道:“兄弟既然喜歡,我時時請你。只要那一天兄弟有空,你盡管吩咐好了。”韋小寶道:“就是明天怎樣?”索額圖道:“好極!明天酉時,我在宮門外等你?!表f小寶道:“我出宮來不打緊嗎?”索額圖道:“當(dāng)然不打緊。白天你侍候皇上,一到傍晚,誰也管不著你了。你已升為首領(lǐng)太監(jiān),在皇上跟前大紅大紫,又有誰敢來管你?”

韋小寶笑逐顏開,本想明天就溜出皇宮,再也不回宮去了,但聽索額圖這么說,自己身份不同,可以自由 出入皇宮,倒也不忙便溜,笑道:“好,一言為定,咱哥兒倆有福共享,有戲同聽?!彼黝~圖拉著他手,道:“咱們這就到鰲拜房中挑寶貝去?!?br/>
兩人回到鰲拜房中,索額圖仔細察看地洞中取出來的諸般物事,問道:“兄弟,你愛那一些?”韋小寶道:“什么東西最貴重,我可不懂了,你給我挑挑?!彼黝~圖道:“好!”拿起兩串明珠,一只翡翠雕成的玉馬,道:“這兩件珠寶值錢得很。兄弟要了罷?!?br/>
韋小寶道:“好!”將明珠和玉馬揣入了懷里,順手拿起一柄匕首,只覺極是沉重,那匕首連柄不過一尺二寸,套在鯊魚皮的套子之中,份量竟和尋常的長刀長劍無異。韋小寶左手握住劍柄,拔了出來,只覺一股寒氣撲面而至,鼻中一酸,“阿乞”一聲,打了個噴嚏,再看那匕首時,劍身如墨,半點光澤也沒有。他本來以為鰲拜既將這匕首珍而重之的放在藏寶庫中,定是一柄寶刃,那知模樣竟如此難看,便和木刀相似。他微感失望,隨手往旁邊一拋,卻聽得嗤的一聲輕響,匕首插入地板,直沒至柄。

韋小寶和索額圖都“咦”的一聲,頗為驚異。韋小寶隨手這么一拋,絲毫沒使勁力,料不到匕首竟會自行插入地板,而刃鋒之利更是匪夷所思,竟如是插入爛泥一般。韋小寶俯身拔起匕首,說道:“這把短劍倒有些奇怪?!?br/>
索額圖見多識廣,道:“看來這是柄寶劍,咱們來試試。”從墻壁上摘下一柄馬刀,拔出鞘來,橫持手中,說道:“兄弟,你用短劍往這馬刀上砍一下?!?br/>
韋小寶提起匕首,往馬刀上斬落,擦的一聲,那馬刀應(yīng)手斷為兩截。

兩人不約而同的叫道:“好!”這匕首是世所罕見的寶劍,自無疑義,奇的是斬斷馬刀竟如砍削木材,全無金屬碰撞的鏗鏘聲音。

索額圖笑道:“恭賀兄弟,得了這樣一柄寶劍,鰲拜家中的寶物,自以此劍為首?!表f小寶甚是喜歡,道:“大哥,你如果要,讓給你好了?!彼黝~圖連連搖手,道:“你哥哥出身是武官,以后做文官,不做武官啦。這柄寶劍,還是兄弟拿著去玩兒的好?!?br/>
韋小寶將匕首插回劍鞘,系在衣帶之上。索額圖笑道:“兄弟,這劍很短,還是放在靴筒子里好啦,免得入宮時給人看見。”清宮的規(guī)矩,若非當(dāng)值的帶刀侍衛(wèi),入宮時不許攜帶武器。韋小寶道:“是!”將匕首收入靴中。以他這等大紅人,出入宮門,侍衛(wèi)自也不會再搜他身上有無攜帶違禁物事。

韋小寶得了這柄匕首,其他寶物再也不放在眼里,過了一會,忍不住又拔出匕首,在墻壁上取下一根鐵矛,擦的一聲,將鐵矛斬為兩截。他順手揮割,室中諸般堅牢物品無不應(yīng)手而破。他用匕首尖在檀木桌面上畫了只烏龜,剛剛畫完,拍的一聲響,一只檀木烏龜從桌面上掉了下來,桌子正中卻空了一個烏龜形的空洞。韋小寶叫道:“鰲拜老兄,您老人家好,哈哈!”

索額圖卻用心點藏寶庫中的其他物事。只見珍寶堆中有件黑黝黝的背心,提了起來,入手甚輕,衣質(zhì)柔軟異常,非絲非毛,不知是什么質(zhì)料。他一意要討好韋小寶,說道:“兄弟,這件背心穿在身上一定很暖,你除下外衣,穿了去罷?!表f小寶道:“這又是什么寶貝了?”索額圖道:“我也識他不得,你穿上罷!”韋小寶道:“我穿著太大?!彼黝~圖道:“衣服軟得很,稍為大一些,打一個褶,就可以了?!?br/>
韋小寶接了過來,入手甚是輕軟,想起去年求母親做件絲棉襖,母親張羅幾天,沒籌到錢,終于沒做成,這件背心似乎不比絲棉襖差了,就只顏色太不光鮮,心想:“好,將來我穿回揚州,去給娘瞧瞧?!庇谑浅峦馍?,將背心穿了,再將外衣罩在上面,那背心尺寸大了些,好在又軟又薄,也沒什么不便。

索額圖清理了鰲拜的寶藏,命手下人進來,看了鰲拜家財?shù)某醪角鍐危挥傻蒙炝松囝^,說道:“鰲拜這廝倒真會搜刮,他家財比我所料想的多了一倍還不止?!?br/>
他揮手命下屬出去,對韋小寶道:“兄弟,他們漢人有句話說:‘千里為官只為財。’這次皇恩浩蕩,皇上派了咱哥兒倆這個差使,原是挑咱們發(fā)一筆橫財來著。這張清單嗎,待會我得去修改修改。二百多萬兩銀子,你說該報多少才是?”

韋小寶道:“那我可不懂了,一切憑大哥作主便是?!?br/>
索額圖笑了笑,道:“單子上開列的,一共是二百三十五萬三千四百一十八兩。那個零頭仍是舊,咱們給抹去個‘一’字,戲法一變,變成一百三十五萬三千四百一十八兩。那個‘一’字呢,咱哥兒倆就二一添作五如何?”韋小寶吃了一驚,道:“你……你說……”索額圖笑道:“兄弟嫌不夠么?”韋小寶道:“不,不!我……是不大明白?!彼黝~圖道:“我說把那一百萬兩銀子,咱哥兒倆拿來平分了,每人五十萬兩。兄弟要是嫌少,咱們再計議計議?!?br/>
韋小寶臉色都變了,他在揚州妓院中之時,手邊只須有一二兩銀子,便如是發(fā)了橫財一般,在皇宮之中和人賭錢,進出大了,那也只是幾十兩以至一二百兩銀子的事,突然聽到一分便分到五十萬兩,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索額圖適才不住將珍寶塞在他的手里,原是要堵住他的嘴,要他在皇帝面前不提鰲拜財產(chǎn)的真相。否則的話,只要他在皇上跟前稍露口風(fēng),不但自己吞下的贓款要盡數(shù)吐出,斷送了一生前程,勢必還落個大大的罪名。他見韋小寶臉色有異,忙道:“兄弟要怎么辦,我都聽你的主意便是。”

韋小寶舒了口氣,說道:“我說過一切憑大哥作主的。只是分給我五十萬……五十萬兩銀子,未免……未免那個……太……太多了?!?br/>
索額圖如釋重負,哈哈大笑,道:“不多,不多,一點兒也不多。這樣罷,這里所有辦事的人,大家都得些好處,做哥哥的五十萬兩銀子之中,拿五萬兩出來,給底下人大家分分。兄弟也拿五萬兩出來,宮里的妃子、管事太監(jiān)他們面上,每個人都有點甜頭。這樣一來,就誰也沒閑話說了?!表f小寶愁道:“好是好。我可不知怎么分法?!彼黝~圖道:“這些事情,由做哥哥的一手包皮辦便是,包皮管你面面俱到,誰也得罪不了,從都會說桂公公年紀輕輕,辦事可真夠朋友。錢是拿來使的,你我今后一帆風(fēng)順,依靠旁人的地方可多著呢?!表f小寶道:“是,是!”

索額圖又道:“這一百萬兩銀子呢,鰲拜家里也沒這么多現(xiàn)錢,咱們得盡快變賣他的產(chǎn)業(yè),一切做得干手凈腳,別讓人拿住了把柄。兄弟你在宮里,這許多金元寶、銀元寶也沒地方存放,是不是?”

韋小寶陡然間發(fā)了四十五萬兩銀子橫財,一時頭暈?zāi)X脹,不知如何是好,不論索額圖說什么,都只有回答:“是,是!”

索額圖笑道:“過得幾天,我叫幾家金鋪打了金票銀票,都是一百兩一張、五十兩一張的。兄弟放在身邊,什么時候要使,到金鋪去兌成金銀便是,又方便,又穩(wěn)妥。除非有人來摸你的口袋,否則誰也不知你兄弟小小年紀,竟是咱們北京城里的一位大財主呢,哈哈,哈哈!”

韋小寶跟著打了幾個哈哈,心想:“真的我有四十五萬兩銀子?真的四十五萬兩?”

又想:“我有了四十五萬兩銀子,怎樣花法?他媽的天天吃蹄膀、紅燒全雞,一生一世也吃不完這四十五萬兩銀子。辣塊媽媽的,老子到揚州去開十家妓院,家家比麗春院漂亮十倍。”他自幼“心懷大志”,將來發(fā)達之后,要開一家比麗春院更大更豪華的妓院,揚眉吐氣,莫此為甚。他和麗春院的老鴇吵架,往往便說:“辣塊媽媽的,你開一家麗春院有什么了不起?老子過得幾年發(fā)了財,在你對面開家麗夏院,左邊開家麗秋院,右邊開家麗冬院,搶光你的生意。嫖客一個也不上門,教你喝西北風(fēng)。”想到妓院一開便是十家,手面之闊,揚州人士無不刮目相看,不由得心花怒放。

索額圖那猜得到他心中的大計,說道:“兄弟,皇上吩咐了,蘇克薩哈的家產(chǎn),給鰲拜霸占了的,要清查出來還給蘇克薩哈的子孫。咱們就檢六七萬兩銀子,去賞給蘇家。這是皇上的恩典,蘇家只有感激涕零,又怎敢爭多嫌少了?再說,要是給蘇家銀子太多,倒顯得蘇克薩哈生前是個贓官,他子孫的臉面也不光采,是不是?”韋小寶道:“是,是。”心道:“你我哥兒倆可都不是清官罷?也不見得有什么不光采哪?”

索額圖道:“皇太后和皇上指明要這兩部佛經(jīng),這是頭等大事,咱們這就先給送了去。鰲拜的財產(chǎn),慢慢清點不遲。”韋小寶點頭稱是。索額圖當(dāng)下取過兩塊錦鍛,將兩只玉匣包皮好了,兩人分別捧了,來到皇宮去見康熙。

康熙見他們辦妥了太后交 下來的差事,甚感欣喜,便叫韋小寶捧了跟在身后,親自送到太后宮中。索額圖不能入宮,告退后又去清理鰲拜的家產(chǎn)。

康熙在路上問道:“鰲拜這廝家里有多少財產(chǎn)?”

韋小寶道:“索大人初步查點,他說一共有一百三十五萬三千四百一十八兩銀子?!彼麑⑦@數(shù)字說成是索額圖點出來的,將來萬一給皇帝查明真相,也好有個推諉抵賴的余地。

這等營私舞弊、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韋小寶算得是天賦奇才。他五歲那一年上,一個妓女給他五文錢,叫他到街上買幾個桃子,他落下一文買糖吃了,用四文錢買了桃子交 給那個妓女,那妓女居然并未發(fā)覺,還賞了他一個桃子。在韋小寶看來,銀錢過手而沾些油水,原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只不過如果給人查到,卻總得有些理由來胡 賴一番。這是他頭上挨了不少爆栗、屁股上給人踢過無數(shù)大腳,因而得來的寶貴經(jīng)驗。

康熙哼了一聲,道:“這混蛋!搜刮了這許多民脂民膏!一百三十幾萬兩,嘿嘿,可了不起。”韋小寶心下暗喜:“還有個‘一’字,已給二一添作五了?!闭f話之間,已到了太后的慈寧宮。

太后聽說兩部經(jīng)書均已取到,甚是歡喜,伸手從康熙手中接了過來,打開錦緞玉匣,見到書函后更是笑容滿面,說道:“小桂子,你辦事可能干得很哪!”

韋小寶跪下請安,道:“那是托賴太后和皇上的洪福。”

太后向著身邊一個小宮女道:“蕊初,你帶小桂子到后邊屋里,拿些蜜餞果子,賞給他吃。”那名叫蕊初的小宮女約莫十三四歲年紀,容貌秀麗,微笑應(yīng)道:“是!”

韋小寶又請安道:“謝太后賞,謝皇上賞?!笨滴醯溃骸靶」鹱樱愠酝旯?,自行回去罷,我在這里陪太后用膳,不用你侍候啦。”

韋小寶答應(yīng)了,跟著蕊初走進內(nèi)堂,來到一間小小廂房。

蕊初打開一具紗櫥,櫥中放著幾十種糕餅糖果,笑道:“你叫小桂子,先吃些桂花松子糖罷?!闭f著取出一盒松子糖來,松子香和桂花香混在一起,聞著極是受用。

韋小寶笑道:“姊姊也吃些?!比锍醯溃骸疤筚p給你吃的,又沒賞給我吃,咱們做奴才的怎能偷吃?”韋小寶笑道:“悄悄吃些,又沒人瞧見,打什么緊?”蕊初臉上一紅,搖了搖頭,微笑道:“我不吃?!?br/>
韋小寶道:“我一個人吃,你站在旁邊瞧著,可不成話?!比锍跷⑿Φ溃骸斑@是你的福氣。我是服侍太后的,連皇上也不服侍,今日卻來服侍你吃糖果糕餅?!表f小寶見她巧笑嫣然,也笑道:“我是服侍皇上的,也來服侍你吃些糖果糕餅,那就兩不吃虧。”蕊初格的一笑,隨即伸手按住了嘴巴,微笑道:“快些吃罷,太后要是知道我跟你在這里說笑話,可要生氣呢?!?br/>
韋小寶在揚州之時,麗春院中鶯鶯燕燕,見來見去的都是女人,進了皇宮之后,今日還是第一次和一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作伴,甚感快慰,靈機一動,道:“這樣罷!我把糖果糕餅?zāi)昧嘶厝?,你服侍完太后之后,便出來和我一起吃?!比锍跄樕嫌质俏⑽⒁患t,道:“不成的,等我服侍完太后,已是深夜了。”韋小寶道:“深夜有什么打緊?你在那里等我?”

蕊初在太后身畔服侍,其余宮女都比她年紀大,平時說話并不投機,見韋小寶定要伴她吃糖果,其意甚誠,不禁有些心動。韋小寶道:“在外邊的花園里好不好?半夜三更的,沒人知道。”蕊初猶豫著點了點頭。

韋小寶大喜,道:“好,一言為定??旖o我蜜餞果兒,你揀自己愛吃的就多拿些?!比锍跷⑿Φ溃骸坝植皇俏乙粋€兒吃,你自己愛吃什么?”韋小寶道:“姊姊愛吃什么,我都愛吃?!比锍趼犓焯?,十分歡喜,當(dāng)下揀了十幾種蜜餞果子、糖果糕餅,裝在一只紙盒里。韋小寶低聲道:“今晚三更,在花園的亭子里等你?!比锍觞c了點頭,低聲道:“可要小心了?!表f小寶道:“你也小心?!?br/>
他拿了紙盒,興沖沖的回到住處。他本來和假裝小玄子的皇帝玩得極為有興,真相揭露之后,再也不能跟他玩了。這幾日在皇宮之中,人人對他大為奉承,雖覺得意,卻無玩耍之樂。此刻約了一個小宮女半夜中相會,好玩之中帶著三分危險,覺得最是有趣不過。他畢竟年紀尚小,雖然從小在妓院中長大,于男女情愛之事,只見得極多,自己卻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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