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為了天空,渾融在仍然稀薄的大氣里,無微不至的照拂著這個擁有九個月亮的美麗星球。當我第一眼看到她,是一見鐘情。
候鳥是多情但專一的生物,對這個不平凡的星球,我嘗到迷戀的滋味。
過去的記憶模糊不清,可以記起的是不知多少個節(jié)年之前,我和我最敬愛的伙伴兼導(dǎo)師法娜顯,將遠在七十分之一個光年外路經(jīng)的一塊超龐大的隕冰,藉星球的萬有引力吸攝回來,安置它進入星球外圍軌道上,成為第十個最大和最明麗的月亮,再以種種手段令星系核心處的太陽爆炸激變,扇風點火,大幅提高星系內(nèi)的溫 度,隕冰禁受不住下,化為超過二千個宇宙年的風雷雨電,終于成功把這個沉睡中的星球喚醒過來。星球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海湖在低洼處集聚,河川隨地表激流于山峽坑穴之間,因氣候地形而成千態(tài)萬狀,循環(huán)往復(fù)。
創(chuàng)造的過程美妙無比,我的精神和氣力完全投入,大部分時間渾然忘了其他一切,包括過去和將來。但有時我會思索。我會思考自己的存在,意識到任何的存在背后總有點道理。從候鳥族的生活方式,生氣周期神秘的開始和結(jié)束,我隱約感到在我的思域之外,還存在某種東西,偏是我沒法掌握。我思考的行為,在我們候鳥族內(nèi)是極端異常的,亦令我對自己產(chǎn)生疑問,卻不會被其他候鳥懷疑,因為懷疑并不存在于他們的思域內(nèi)。
候鳥族的生存哲學是樂天安命,只會接受,不會拒絕;只會防御,絕不反擊。他們是只有眼前此刻的生物,最獨特的本領(lǐng),不是趕在生氣之風吹達前,尋找理想的星球,創(chuàng)造新的世界,又依每一個星球的情況,塑造最有利生命茁長的條件,好迎接生氣之風吹至時播下生命的種子,而是擁有包括他們在內(nèi)沒有生物能明白的“連心術(shù)”,把全族四十九頭候鳥中的四十八頭的精神連結(jié)在一起,不受距離的限制,即使相隔以萬計的候鳥年,我們也可同時分享彼此創(chuàng)造的歡欣和經(jīng)驗。這造成我們獨有的精神天地和宇宙觀。對此之外,我們是沒有任何興趣的。
只有我是唯一的例外,本鳥正是那第四十九頭候鳥。我并不擔心,因為我仍然年輕,或許較晚熟吧!終有一天我會擁有這種宇宙賦予候鳥族的神奇力量。我常在想,正因我沒有和其他族鳥的心連結(jié)在一起,所以愛上獨自思考,胡 思亂想。
唉!我該怎么說呢?我是過去了的七十個生氣周期唯一降世的候鳥。這當然是難能可貴的事,因為生氣之風極少重訪同一個星系,只有當生氣之風先后三次吹到同一個地方,于此星系生氣最盛之處,將出現(xiàn)一個生氣的晶繭,成為候鳥的胚胎,那時候候鳥們生出感應(yīng),并派出族內(nèi)最超卓的候鳥,尋得胚胎,悉心保護培育,直至候鳥嬰破繭而出,誕生宇宙內(nèi)。
我正是這頭剛出世的候鳥兒,那發(fā)生在半個生氣周期之前。負起照料我之責者,就是現(xiàn)正鉆進了星球上每塊石頭、每粒沙里去的法娜顯,候鳥族最有智慧和法力的候鳥。
我是天,他是地。這樣的情況會繼續(xù)下去,直至生氣之風吹來,那時我們會告別這個九個月亮的世界,出發(fā)去找尋下一個理想的星球,永不回頭,是怕看到結(jié)果,更怕忍不住出手干預(yù)星球上生命的進程。因為生氣之風并不單純是生氣,也包含著死氣。星球的生命誤入死途的機會,絕不少于一半。很快的,我們會把過去忘掉。
法娜顯是唯一能和我連心的候鳥,只恨這個是連結(jié)是單向的,我處于絕對的被動。唉!我真的是明白我這頭小候鳥是怎么搞的,沒有連心能力的候鳥,還怎么配稱候鳥?算什么勞什子?xùn)|西?法娜顯沒有答案,但他已市最有指揮的候鳥,如果他參破不透其中的玄機,宇宙間恐怕沒有生物能辦得到。
正因為我這么糟糕,所以法娜顯不得不放棄候鳥獨來獨往的生活習慣,寸步不離的伴在我左右,保護我,哺育我。沒有他的幫助,我根本無法進入季候飛行。
星球的黑夜和白晝,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在視野內(nèi)。
能量波動。
法娜顯在召喚我。我廣布天空的能量立即往能量核收縮,向“心”投去,最后結(jié)成一團 。法娜顯得能量躍動開始增速,直至與我的躍動同步。我的“心跳”比他們快上很多,這是我沒法和其他候鳥連心的原因之一,不單是因為我的能量不夠。現(xiàn)在我們能量的心終于建立連結(jié)。我失去了星球的視野,變成純能量的存在,注意力向內(nèi)而非向外。
法娜顯包容著我的能量開始轉(zhuǎn)強,環(huán)繞著我的量子運動活躍起來,然后我收到他的訊息,道:“看!”
比起他來我微不足道的能量先化為比量子還高一階的微子,然后被送出,沿著他的一道思感神經(jīng),逐漸增速,離開星系后,以普通光的速度往星系外地虛空投去。
候鳥和候鳥間是無須任何語言的,心心相連的溝通超過任何語言,問題在我不懂連心,只好把他的心靈傳感翻譯作我能明白的思感符號,而為什么我有這個翻譯的本領(lǐng),我用的又是什么語言,就像我虛有其表卻沒有候鳥的本領(lǐng)般,一直困擾我。在這個翻譯的過程里,肯定失去了很多東西,由此可以推知法娜顯在培育我的任務(wù)上,要多花很多氣力。
我的視野恢復(fù)了。
星系的太陽迅快落在后方遠處,黯淡起來。鑲滿星辰、廣泛無邊的黑色天穹,變成我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是另一個習 作,還是個考驗,但我真的很享受這種在虛空中以高速飛行的感覺。四周以億計的每個光電,每個均代表著一個星河或星系,而其中無數(shù)的星球,有生命或沒有生命的,都是孤獨隔離的世界,沒有一個相同,這是多么美妙的事實。
法娜顯的思感神經(jīng)可延至三個候鳥光年處,然后進入離他能量核心三個候鳥年代物體和生物,都避不過他的觀測,這是多么了不起的思感網(wǎng)。比起來,我的思感神經(jīng)實在狹窄得可憐,像九月星所屬那個星系,已是我沒法兼顧的尺碼,遑論候鳥年。
前方赫現(xiàn)龐然巨物,朝我飛來,散發(fā)著蒙蒙的射線,有種毀滅性的詭異美態(tài)。我恍然大悟,出現(xiàn)前方的是有行星殺手之稱的魔隕石,更是我們的天敵,因為它們最拿手的就是毀滅有生命或可能產(chǎn)生生命的行星。如讓它進入九月星所屬的星系,它會利用九月星的引力,直接撞擊九月星,令星球山崩地裂,地火逃逸,激起的塵埃遮天蔽地,剛準備好的九月星勢要錯過生氣之風的眷寵 。
魔隕石絕非一般隕石,一個說法是它們源自神秘的魔洞,而非一般的流浪隕石,能像獵者找獵物般,與行星同歸于盡。有些更力能毀滅恒星,毀掉整個星系。
能量變化,我不住減速,煞停下來。
對這表明看不到生命卻似有自身意志的魔隕石,我是毫無辦法,幸好這是我和法娜顯一起的半個生命周期內(nèi),第三次遇上魔隕石,只要法娜顯花上一球二球的能量,足夠把它轟回老家去。
一節(jié)的能量,就是候鳥在一節(jié)百個宇宙年的時間內(nèi)不間斷地吸收的能量儲備,一節(jié)又可細分為八球。而每一個生物,不論如果超卓,仍有容量的上限。像了不起的法娜顯,容納能量的上限是十二節(jié),排在第二位的候鳥是九節(jié)。候鳥中文當然陪在末席,只是小得可憐的六球。一程六十個候鳥年的季節(jié)飛行,需要約一節(jié)的能量,即使我力能進入季候飛行,未到目的地早一命嗚呼,耗盡能量。
就在這個輕松舒閑的一刻,異變突生。
“轟!”
一時間我完全不曉得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清楚絕不是被魔隕石擊中,能量的核心像被破裂開來,量子亂竄,意識崩潰,有種永遠不能回復(fù)原狀的感覺。
法娜顯的思感神經(jīng)以超越光的速度塌縮,我在毫無準備、沒有經(jīng)過熱身,便進入危險的超光速飛行,散沙般往星系倒退回去。沒有任何生物,敢在星系的引力場內(nèi)作超越光速的飛行,那與自殺全無分別。如依目前的情況發(fā)展下去,二十下心跳后將是我形神俱滅的一刻。
我多么希望這只是法娜顯對我另一個突然測試,但曉得事實絕非如此理想,因為我已感應(yīng)到法娜顯慘受突襲,且中了可以致命的一擊,故有此刻的情況。我的心以瘋狂的速率躍動,能量神經(jīng)處于半癱瘓的狀態(tài),滿腦子疑問。
就在只剩下幾下心跳的短距離,法娜顯的能量回復(fù)了,明顯地大不如前,但已足夠令我從死亡脫身。飛散消損的微子迅速穩(wěn)定下來,重組為量子,量子進一步結(jié)合為原子,能量系統(tǒng)組合成形,我回復(fù)了常態(tài),停留在星系的引力場外地邊緣處,險險避過死劫。
法娜顯的心靈傳感把訊息送進我心里,化為語言,道:“孩子!我們受到攻擊了,你已是我們最后的防線,你必須拋開對生死存亡的恐懼化為鳥盾,迎戰(zhàn)敵人。”
他的話像火焰般燃著了我,剎那間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的斗志,填滿了我的心,只剩下不到五球的能量,竟然澎湃起來,思感神經(jīng)在水漲船高下,倏地整個星系的內(nèi)部情況全落入我的掌握里,掌握到一枝具有毀滅性能量,不知由什么階次的粒子組成的“能量撿”,正從法娜顯的“心”勁射而出,以星系引力場容許的速度上限光速,刻不容緩下,我依法娜顯教導(dǎo)的方法,祭出我唯一曉得的防御法寶——候鳥盾。
候鳥盾是我們候鳥族名震宇宙的超級防御武器,候鳥唯一保命的招數(shù),是宇宙曉得我們候鳥存在的種族公認沒有可能破毀的防御系統(tǒng)。候鳥只會防御,從不反擊,而我們的防御是無隙可尋,沒有破綻的。當四十八頭候鳥心心相連相倚之際,他們的能量神奇的結(jié)合起來,任何一頭候鳥受到攻擊,將全體助防,候鳥盾的強大,可想而知。據(jù)法娜顯說,在過去的數(shù)百個生氣周期,再沒有人敢來惹我們了。只恨事實擺在眼前,我們的候鳥盾已第一次被攻破。
即使宇宙間真有能力破掉候鳥盾的生物,可是他為了什么要來殺害如我們般與世無爭、和平仁愛的生物呢?
組成能量細胞的量子系統(tǒng)——原子,首先分解,每一個原子再釋放各類型不同負載、性質(zhì)相異的量子,接著量子重新組合,變成有防御力量的防衛(wèi)原子,當原子再分裂,便變成比量子在質(zhì)量上低一階次,能量卻高一階次的微子,這種性質(zhì)的微子是我們候鳥的獨家防御兵器,數(shù)以億計,在我的思感神經(jīng)指揮下,可以形成千變?nèi)f化的候鳥盾,只要對方的能量在我能量總和的十倍之下,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機會,可以弱勝強。不過這個計算只適用于敵我雙方用的是同階次的微子。
敵我在十下心跳的距離內(nèi)。
被命中的法娜顯肯定承受和消解了此箭的絕大部分能量,它該已屬強弩之末,不過若讓它射穿我的候鳥盾,我和失去防御能力的法娜顯勢難逃一死。我是絕不容許這情況出現(xiàn)的。
我成功拋開對生死的本能恐懼,這是我從未曾辦到過的事。
防衛(wèi)微子全聚攏到位的心核處,形成一個能量的圓體,分十二重包裹著我。
五下心跳。
出乎我意料之外,整個空間似塌縮下去,箭未至,已具毀天滅地的威勢,這枝箭究竟是由什么性質(zhì)的量子構(gòu)成,竟有如許威力?
我真的沒法掌握敵箭負載的能量,在知敵的戰(zhàn)略上處于絕對的下風,也令我產(chǎn)生不愿硬拼的想法,那要冒太大的風險了。一個心跳間,我擬定了防衛(wèi)策略。
所有正在以極速運動著的防衛(wèi)微子,在我候鳥獨有的心法手段下,從動態(tài) 進入靜態(tài),這是鳥盾三秘之——以靜制動,其他是身外化身和鳥遁。
我以靜制動的功夫本來是不入流的,只能保持幾下心跳的時間,但值此生死懸于一發(fā)的時刻,該已足夠。預(yù)計的情況是敵人將驟然間失去攻擊的目標,再沒法將我鎖定。射出這枝能量箭的敵人,肯定不在這個空域內(nèi),只能在另一個空間遙控次箭,憑的是能跨越遙遠空間的思感神經(jīng),在控制上當然沒法如身在此處般得心應(yīng)手,所以我的策略是行得通的。
敵箭倏地消失。
我?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囊曈X,這是不可能的,我的思感網(wǎng)完全掌握不到它的位置和去向、它的存在。
“轟!”
我已被擊中,以靜制動的策略一點也不管用,更沒法避敵之強,攻敵之弱,隨機應(yīng)變。
我感到能量被撕裂的痛苦,能量箭從星系的一方筆直破入我的護盾內(nèi),直至撕開我十二重能量護罩的最外五重,撞擊力才受到遏止,化為漫空洞血紅光點,每點都代表著一個單元的不知名毀滅性能量,正無隙不窺像有生命的個體般,消溶鉆蝕我的護盾,將為重重圍困,令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避無可避。
在我絕對不情愿下,敵我正面交 鋒,比的是能量的實力和運用。
我終于見識到比微子更高級的能量體,正因這種能量體超越了我的級數(shù),它發(fā)動時,我根本沒法掌握或看見。難怪以法娜顯只能,也會著了道兒。
現(xiàn)在我只能以最原始的方法作垂死的掙扎,將其辛萬苦、經(jīng)長時期儲存在能量核心支持生命不到二球的能量,隨著“心跳”一波一波的送往最外重的護盾去作支援,希翼在能量耗盡前,化掉正攻擊我的能量。護盾的能量力圖朝外擴充,攻擊我的能量卻不住壓縮護盾,對方猛烈撞擊,產(chǎn)生連串的爆炸、射線和磁風,扭曲了時空,溫 度瘋狂的攀升,令能量處于不正常的狀態(tài),照亮了星系的外空,有如剛誕生的位于星系外另一個新太陽。我的護盾一重又一重的被摧毀。
“轟隆!”
一下比接戰(zhàn)以來任何時候更驚天動地的劇烈爆炸震撼力我的思感神經(jīng),下一刻我的思感神經(jīng)被完全癱瘓。
我進入了虛無和黑暗的天地,完全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