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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生命冊

李佩甫 /

神秘師兄 上傳

第六章

在平原,有一些植物是飛來的,非人工種植的。

那是一種毫無來由的、純天意的生存方式。來也無蹤,去也無影兒,但它仍然是一歲一枯榮。

比如,翎子花。此花長形菱狀,先綠后紅,會變色。據(jù)說,不知是何方神圣(或是雁兒.或是燕兒)在何處吃了些什么,經(jīng)過那小小肚腸消化后,變成了鳥兒在天空飛過時拉下的屎,那鳥屎不知會落在哪里??伤坏┞湓谄皆拇蟮厣希蜁酁樯衿?,長出一株株奇異的植物來,昂揚地活。

比如:地龍花,當(dāng)?shù)厝怂追Q“抓地龍’。此物隨地蔓爬,有的竟能爬出一丈多遠(yuǎn),拖徊長的秧子。那秧棵是很不起眼的灰綠,每爬一截都隨地扎根,每一截都有扒地的根系,若是剪云一截,余節(jié)仍在生長。此花星碎,蔓開蔓長,雜開著白色、紫色、粉紅色、米黃色小花,春天里滿地生輝,燦若星辰??芍两袢詻]人知道此花的出處。冬日就不見了,來年再生。

比如,仙人花,也叫“仙人指路”。又叫卦人花。此花朵小,有紅有白,水粉樣?;ㄉ仙煲婚L莖,莖上開黃花后結(jié)籽。此花極艷,秋死春生。傳說此花是“踏生”。早年那些個牽駱駝的人,從千里之外,一步步走進(jìn)平原,那花種是從鞋底或駱駝蹄縫兒里沾帶過來的……自然也無出處。

比如,野生的喇叭花,城里人叫牽?;ǎ侨斯ぴ耘?。沒有人知道野生喇叭花的出處,植物學(xué)上說它產(chǎn)于南美洲??伤趺淳蛠淼搅似皆??是風(fēng)送它來的么?沒人知道??伤谄皆泥l(xiāng)野,也是一歲一榮。正因為野生野長,來去無蹤,且無處攀援,朵要小一些,淡一些,怯生一些。也正因為它的艷麗,后來才被一些人采回家去,培育成了名花的。可野生的喇叭花仍然無種無植,遍地開放。

眾人又笑。

蟲嫂的娘家是大辛莊的,離無梁只有六里地。不久,就有閑話從大辛莊那邊傳過來,說那天老拐車把上掛的點心是假的。那兩封點心,匣子是空的,還有那封貼,都是在代銷點花了五分錢買的,每個匣子里裝了兩穗煮熟了的嫩玉米。這一切都是為了撐面子,為了體面。傳話的人說,蟲嫂的娘當(dāng)即哭了。她偷偷對她娘家一嫂子說:那老拐都窮成這樣?真是把閨女害了。咋嫁個這人?

閑話傳回村里時,村里人不怨老拐,只說這女人假氣。都說:呸,那玉米還是偷的呢。她就是個“蟲兒”。在無梁,“蟲兒”就是小的意思,也是低賤的意思。通常是對一些看不起的人的蔑稱。

就為這件事,剛嫁過來不久,蟲嫂就落下了很不好的名聲。從此,人們給她起了個綽號:小蟲窩蛋。簡稱:蟲嫂。

每個人似乎都有一條心理防線,當(dāng)防線被突破后,她就徹底“解放”了。

據(jù)傳說,蟲嫂的“防線”是她的褲腰帶。

在平原的鄉(xiāng)村,一個女人的“品行”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怕“三只手”,二怕“松褲腰”。“三只手”倒還罷了,說的是小偷小摸;“松褲腰”說的是作風(fēng)問題,當(dāng)年,這是女人的“大忌”。一個女人若是兩樣都占了,那就是最讓人看不起的女人了。

記得有一年秋天,全村人都在津津樂道地傳誦著一個故事,關(guān)于蟲嫂的故事:蟲嫂在鄰村的一個棗園里被人捉住了??礂棃@的是一個老光棍,有五十多歲了。此人年輕時瞎了一只眼,但這獨眼老漢極聰明,為了防備人們偷棗,這老漢在棗園四周暗暗布下了一根細(xì)繩,每根繩上綁著一個牛鈴鐺。夜里,蟲嫂曾多次潛入過棗園,她知道棗園里拴有鈴鐺,頭幾次去,她躲過了那只鈴鐺??傻人偃r,她不知道那老漢又掛了鈴鐺,且一個時辰換一個地方。一天晚上,當(dāng)她偷了一布袋棗,摸黑從樹上跳下來時,剛好碰響了拴在繩上的鈴鐺……于是蟲嫂就被人捉住了。

那老漢用手電筒照著蟲嫂的臉,說:是個妞?

蟲嫂手里緊抓著布袋,說:大爺,饒了我吧。

那老漢說:還是個小妞 ,多大一點兒,不學(xué)好?

蟲嫂說:頭一回,饒了我吧大爺。

那老漢說:不止一回吧?

蟲嫂說:頭一回,真是頭一回。

那老漢說:我也是頭一回,碰上個妞兒。

蟲嫂說:不是妞,是妞她娘。我都仨孩子了。

那老漢說:不像。我這棗可是論斤的,偷一罰十。

蟲嫂說:你放我一馬,我再也不來了。

那老漢說:放你一馬?也成。把褲子脫了。

蟲嫂說:草里有疙針。

那老漢說:我鋪個襖。

蟲嫂說:我……吆喝你。

那老漢說:你吆喝吧,偷一罰十。

蟲嫂說:…..我喊了,我真喊了?

那老漢說:你喊。你一喊,這棗就背不走了。

蟲嫂說:這,大月明地兒……

那老漢說:走,去草庵里。

……后來蟲嫂就背著一布袋棗回家去了。一路走一路哭。到了家門口,把淚擦了擦,才進(jìn)的門。大國、二國、三花圍上來,說:棗。棗!蟲嫂一人給了一巴掌,而后說:一人倆。花小,給仨。老拐從床 上爬起來,說:棗?笨棗還是靈棗?靈棗吧?給我倆,叫我也嘗嘗。蟲嫂眼里的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她抓起一把棗,像子彈一樣甩了過去,說:吃死你!老拐彎腰拾起來,在被子上擦了,咔嚓一口,說:嫁接的,怪甜呢。

看看天快亮了,蟲嫂背上棗,重又出門去了。老拐說:又回娘家呢?這棗多甜,給孩子留一半吧?大國、二國、三花也都眼巴巴地看著那布袋棗……蟲嫂扭過頭,惡狠狠地說:光知道吃!棗我背鎮(zhèn)上賣了,得給娃換作業(yè)本錢。

據(jù)說,這些情況都是鄰村那老光棍在一次“斗私”會上交代之后,才又傳出去的。他說,那一年棗結(jié)得多,蟲嫂又接連去了幾次……老光棍還交代說,后來,兩人“好”上了,啥話都說,也說床 上的事。他甚至還供出了兩人最私密的話,說老拐辦那事只一條腿使勁,不給力。待事過之后,蟲嫂一見那老光棍就“呸”他,說:啥人。

有一段時間,村里人見了老拐就問:老拐,棗甜么?

老拐腿一拐一拐畫著圈兒,扭頭就走,邊走邊說:母(沒)有。母(沒)有。

村里的孩子們也滿街追著大國二國三花問:棗甜么?而后跟在他們屁股后大聲吆喝:甜,甜。甜死驢不要錢!問得他一家人不敢出門。

也許,蟲嫂的“解放”就是從那天晚上開始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此后,蟲嫂一旦到了無路可逃被人捉住的時候,她就把褲子脫下來,往地上一蹲,露出白花花的屁股……有那么幾次,倒是讓她僥幸逃脫了。后來這種行為就變成了一種誘惑,變成了半交 易式的自覺自愿。好在蟲嫂生完第三個孩子就被強制結(jié)扎了,不怕懷孕。就此,蟲嫂的名聲越來越壞了。

在村子里,情緒是漫延的。

尤其是女人,女人們的竊竊私語……影響著一個村子的空氣和氛圍。

有一段時間,蟲嫂家的三個“國”,每次放學(xué)回家,身上都帶著傷。

蟲嫂有點詫異,說:又跟人打架了?

三個孩子,誰也不吭……最初蟲嫂并不在意。也許蟲嫂覺得,都是野孩子,滿地滾,受點皮肉傷,不算什么。誰家孩子不淘氣呢?

可是,有一天,當(dāng)她走到村口時,卻發(fā)現(xiàn)有人在村口擺了兩個小石磙,石磙中間放著一根葦子稈,她的三個“國”,正背著書包皮,依次從葦稈下爬過去……蟲嫂“嗷”一聲就撲過去了。她大聲嚷嚷說:誰讓俺鉆桿的?真欺負(fù)人哪!

周圍是一群學(xué)生孩子,學(xué)生們都在笑……當(dāng)蟲嫂撲上來的時候,他們一哄而散。

蟲嫂上去揪住大國的耳朵,說:誰讓你鉆的?

大國不吭。

二國不吭。

三花也不吭。

后經(jīng)蟲嫂一再逼問,三花哇一聲哭了。三花哭著說,一個綽號叫“屁簾”的孩子(治保主任家的老二,他哥綽號“屁墩”),因為丟了一塊橡皮,就懷疑上了大國。從此,他糾集了一群上學(xué)的孩子,說他娘是賊,他們一家都是賊,要教訓(xùn)教訓(xùn)“賊娃子”……大國已跟他們打了十幾架了。他們?nèi)硕?,一哄而上,實在是打不過,就投降了。

蟲嫂知道,這是村里女人調(diào)唆的結(jié)果。蟲嫂沒有辦法對付那些女人。于是,蟲嫂采取了一個很極端的方式。她手里拿著一個藥瓶子,瓶子里泡了“八步斷腸散”——“八步斷腸散”是藥老鼠的。她把藥水背在身子后邊,來到大隊部,對老姑父說:你不是要談話么?你怎么談都行,就是不能讓人欺負(fù)我的孩子。

老姑父一臉尷尬,怔怔地說:你……不要瞎說。誰找你談話了?

蟲嫂說:你是沒談過。你嫌我臟。我揭發(fā),治保主任談過。

老姑父張口結(jié)舌地說:談,談……什么話?

蟲嫂說:我就是那黑豆。磨不成豆腐,也可以當(dāng)藥吃。我是沒有辦法。我不要臉了。我孩子要臉。今兒我可是把身子洗干凈了,你“談”么?

老姑父說:你說清楚,到底怎么了?

蟲嫂說:治保主任欺負(fù)我,他兒子也欺負(fù)人……你管是不管?

老姑父說:你讓我管什么?

蟲嫂伸出手,亮出手里的藥瓶,舉起來,說:你信不信?你要不管,我一口喝下去,死在你大隊部門前!

老姑父慌了,說:你別。你可別。你說。

后來,老姑父先是把治保主任叫來,狠狠地日罵了一頓:管好你的雞巴!而后,又把那些孩子集中起來,狠狠地訓(xùn)斥了一頓。那一段時間里,老姑父常在學(xué)生放學(xué)的時候,黑著臉,在村口站著……就此,那些孩子再也不敢胡 鬧了。

這年夏天,學(xué)校放暑假的時候,大國突然跑了。他才十歲多一點,一跑就是三天,蟲嫂急得到處找他……后來,從縣上傳來消息說,大國在縣城的火車站一個人偷偷地扒火車,說是要去烏魯木齊。結(jié)果被火車站派出所的警察扣住了……還是老姑父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去把他保了出來。老姑父問他:狗日的,蛋子大,你去烏魯木齊于什么?大國不吭。老姑父說:烏魯木齊遠(yuǎn)著呢,能是你去的地方?你娘在家都快急瘋了!大國斜一眼,恨恨的。

大國回來后,人們問他:這孩子,去烏魯木齊干什么?

大國還是不說。回到家,當(dāng)他看見蟲嫂的時候,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聲。

很長一段時間,村里的孩子見了大國就喊:烏魯木齊!烏魯木齊!抬炮尿一路!

到了三花上中學(xué)的時候,蟲嫂已經(jīng)到縣城里去了。

蟲嫂也算是很早就離開無梁的女人,她在縣城里收破爛。

蟲嫂之所以能在縣城里搞“商品經(jīng)濟(jì)”——收破爛,還得虧了三花。當(dāng)三花考上縣城的中學(xué)后,蟲嫂擔(dān)心她是個女孩兒,怕她受人欺負(fù),就跟過來了。在蟲嫂眼里,三花就是她的“國花”,是世上最漂亮的姑娘。她是怕她出什么意外。再說,她常年在縣城邊上走,給一個個孩子送吃的,一來二去,就此認(rèn)識了一個收破爛的老頭。聽老頭說,在縣城里收破爛能掙不少錢呢。于是,她思謀了一些日子,就到縣城里收破爛來了。

按說,三花上中學(xué)時,大國已經(jīng)參加工作了。這時候,大國有了工資,完全可以顧一顧家了,可他卻是一毛不拔。大國不但不給家里拿一分錢,而且,連個面都不見。大國師范畢業(yè)后,原是想報名支邊,去烏魯木齊的。他是想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可他沒有去成。他先是分配在外鄉(xiāng)的一個學(xué)校里當(dāng)教師。那時候他剛參加工作,工資低,顧不上家也就算了。可他后來調(diào)到縣城里來了,卻仍然不回去。就此,他斷絕了與鄉(xiāng)村的一切聯(lián)系。

據(jù)說,大國能調(diào)到縣城是沾了他老丈人的光。跟大國結(jié)婚的是他師范學(xué)校畢業(yè)的一個女同學(xué),這女同學(xué)的父親是縣教育局的副局長,大國兇此調(diào)到了縣教育局一個教研室工作,成了國家干部了。大國不但不回村,就連結(jié)婚也沒讓家人知道……大國先是住在城東的老丈人家里,后來自己也分了房子,單住。

那些年,蟲嫂一直在縣城里收破爛。突然有一天,她在大街上吆喝著收破爛時,突然碰上了她大兒子。

聽村里人說,那一天,蟲嫂推著一輛收破爛的三輪車在街邊上一邊走一邊吆喝:收破爛了!收破爛了!收舊紙箱、舊報紙……可是,突然之間,她看見她的大兒子穿著一身西裝、騎著一輛破自行車從東邊過來……蟲嫂捂著嘴,怔怔地望著她的兒子,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大國從她面前騎過去了。

可大國沒騎多遠(yuǎn)。他大約是走神兒了,跟人撞了車,把自行車給撞壞了。大國把自行車推到附近的一個修車鋪去修。大國沒有看見她(或是裝著沒看見),她也沒敢上前叫他,就一直在路邊上站著,可她記住了那個修車鋪。第二天,蟲嫂用自己收破爛掙的錢,給大國買了一輛新自行車,一直在修車鋪門前等著。她終于見到她的大兒子了。

據(jù)說,蟲嫂是打了一輛“面的”回村的,這也是她平生第一次。

蟲嫂回村那天穿得十分體面。她穿著一件新買的栽絨小大衣,腳上還穿著一雙新買的半坡跟的皮鞋,顯得很闊綽。只是手黑。她回村引起了全村人的轟動。誰都知道,她的三個孩子,全考上了大學(xué),都成了國家的人了。在平原的鄉(xiāng)村,母以子貴??!蟲嫂這次是徹底翻身了。她大大方方地走在村街上,見人就打招呼。人們說:呀,這不是拐嫂么?回來了。她說:回來了。人們說,可有些日子了?她說:是呀,是呀。

蟲嫂這次回來,買了整整一布袋大白兔奶糖,每一家都去送了禮,一家一小袋大白兔奶糖。她逢人就說:大國很好。二國很好。二三花也中了。都是國家的人……分開這么多年,人們也不再嫉恨她了,都說:仨大學(xué)生,你該跟著享福了。她還謙虛了一下,說:腿疼,指頭疼,也享不了幾天福了。

全村人都看著這個小個女人,人人都搖著頭,覺得不可思議。是呀,一個偷了一輩子的女人,如今竟也衣錦還鄉(xiāng)了。這就像是—個奇怪的夢。夜里,村里有好多人都睡不好覺了。有人私下議論:啥理呀?沒理。你說,她—個偷兒,她教育誰呢?她怎么教育的?可她的三個孩子,怎么就一個比—個出息呢?有人嘆道:這世道真是變了呀。

在村街里,人們互相見了,指著蟲嫂家的房子,一個個感嘆說: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她真是命好啊!

不料,蟲嫂回鄉(xiāng)下住了幾個月后,突然又要到城里去了。這年的麥罷,三花回村看了她……而后,她逢人就說:家里蚊子忒多,咬得慌。仨孩子非讓去,都爭著養(yǎng)活。我說了,也不在一家住。就三家輪著?、虬?,一家一月。

村人搖著頭說:看看人家??纯慈思?!

據(jù)說,后來,大國、二國、三花也翻臉了。

三家就“大月與小月”大吵一架……從此以后,再也不來往了。

每到清明節(jié),三花回來一次就哭一次……可她回來并不到村里去,只去墳地,燒一燒紙錢,哭了就走,不見村里任何人。

大國二國再沒回來過,人們說,他們是沒臉回來了。

又過了一些年,大國提拔了,當(dāng)上了縣教育局分管招生工作的副局長。

無梁村人聽說后,又開始主動找上門去。去的時候,帶些土特產(chǎn):小磨香油、柿餅、花生什么的。還怕人家不讓進(jìn)門,心里打鼓,膽怯地、很孫子地叫一聲:吳局長,吳局長在家么?吳局長倒也大度,客客氣氣的,不與村人計較……凡能辦的事,也辦。就這樣,大國又與村人來往了。這時候,人們又說:其實,大國人不賴,雖說當(dāng)了官,挺仁義。當(dāng)然,為的是孩子….

蟲嫂的事,沒人再提了,一句也不提,好像世上根本就沒有這個人。

地里的草,該長還長。誰都知道,有一種草,那叫“小蟲窩蛋”。

我告訴你:至今我手里仍放著老姑父為蟲嫂寫的五張“白條”。一張是二國考大學(xué)的時候?qū)懙模硪粡埵菫槿ㄕ夜ぷ鲿r寫的……還有三張是蟲嫂收破爛時,她的三輪車數(shù)次被工商局沒收的事……老姑父的“白條”,首句仍是:見字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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