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裙子
我依舊清晰記得,第一次見到祁老師的情景。
她站在大隊辦公室里,背對著門口,穿著一條長長的白色連衣裙。
孩子們擠在辦公室門口,卻只敢露出半個腦袋,或者一只眼睛,偷偷地往里看。
初夏的綠樹,在窗口熒熒地閃爍。她就安靜地站在那里,仿佛等待著什么,一言不發(fā)地,任潔白的裙子也沉默地垂著。
同學(xué)們都激動不已,小聲地議論著這個美麗背影的來歷。
“你們還不知道?她是我們新的班主任呢。”
“她剛從師范畢業(yè)的,好像才20歲吧?!?/p>
我們不斷聽著這些聽來很可信的傳言,心中滿是期待。孩子們大約總是喜歡一個年輕漂亮的班主任。
我們已經(jīng)厭倦了學(xué)校里太多的老年女教師。
她卻始終背對著門口站著。我想,她一定能夠聽到孩子們的推擠聲和議論聲,也許是羞澀,令她沒有回過頭。
后來,她真的如傳言所講,成為了我們新的班主任。
還是那一條長長的白色連衣裙,她轉(zhuǎn)過身來,立在講臺上,一臉純凈的微笑。
她也確實(shí)剛剛畢業(yè),大概不過20歲的年紀(jì)。與其說她是老師,不如說更像一位親切的姐姐。
除了語文,她還教寫字課一類的副科。
我記得,她的字很漂亮,粉筆總在黑板上吱吱地畫出有力而不失優(yōu)美的線條。她教我們使用鋼筆。
那時,我總希望把字帖寫好,一筆一畫地練習(xí) 著,卻由于用力太大將鋼筆用分了叉。
為了寫好字,我的字帖上的空白處也被練習(xí) 的字跡占據(jù)了。規(guī)定練習(xí) 5次的字,我卻愿意寫上10次,20次,還樂此不疲。
我太希望能寫出和她一樣漂亮的字了。從那時起,我就對鋼筆水畫過白紙那藍(lán)色的線條癡迷不已。
寫好的字帖交 給老師批改,她會在寫得好的字上畫上圓圈。漸漸,我獲得的圓圈越來越多了。
而今看來,我曾經(jīng)寫下的那些練習(xí) 中的鋼筆字一定非常稚拙。但老師卻看得出,每一個字,每一個筆畫,都包皮含著孩子認(rèn)真的心。
她于是常常鼓勵我。所以,我一直相信,自己也可以把字寫得很漂亮。
到現(xiàn)在,那個綠樹熒熒閃爍的窗口,那個日光充沛的初夏,還仿佛近在眼前。
但穿著白裙子的祁老師已經(jīng)成為孩子的母親。
我們的小學(xué),那只有幾排簡陋瓦房的小學(xué),在城市改造中早已被拆除。一行行綴滿花朵的槐樹,也被移走,或干脆砍掉。
好像是夜晚的星星帶走了那些星光一樣的小白花。站在樹下唱著歌的孩子們不見了蹤影。
老師也離開了,調(diào)往周邊的學(xué)校,繼續(xù)他們的教師生涯。
她書桌的玻璃板下,會不會壓一張舊時的畢業(yè)照片?那一年,我們還是天真的孩子,那一年,你還是穿白裙子的女孩。
很多年,沒有了她的消息,不知道她去了哪一所學(xué)校。
一個不經(jīng)意的念頭,讓我在網(wǎng)上搜索她的姓名,令我得知她目前大約的工作單位。
那一所小學(xué),有一位和她同名的語文老師,也許是她吧,也許不是。我忐忑著在留言板上留下我的聯(lián)系電話,然后等候回音。
這之后的第三天晚上,我真的收到了老師的短信。
她說,此刻她激動而意外,她說,她心潮澎湃。
十幾年的光陰。我們都各自穿越,又在另一個端點(diǎn)上再次重逢。我記起的,是她純凈的微笑,潔白的裙。
老師,你好嗎?我們都在一夜 之間長大了,如我們初見你時,你的年紀(jì)。
初夏,僅能聯(lián)系上的幾個小學(xué)同學(xué),相約要去看看她。
綠樹依舊熒熒,在那張畢業(yè)照片上,你還能認(rèn)出誰的臉孔,叫出誰的姓名,想起誰,那時的調(diào)皮,那時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