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部族政權下之考試制度
再說到清代的考試制度。若說考試制度是一種愚民政策,清代是當之無愧的。晚清末年,鄒容在《革命軍》書里說:“滿洲人在中國,不過十八行省中最小一部分,而其官于朝者,則以最小部分敵十八行省而有余。今試以京官滿漢缺額觀之。自大學士侍郎尚書滿漢而缺平列外,如內(nèi)閣,則滿學士六,漢學士四,滿蒙侍讀學士六,漢軍漢侍讀學士二。滿侍讀十二,漢侍讀二,滿蒙中書九十四,漢中書三十。又如六部衙門,則滿郎中員外主事缺額約四百名,吏部三十余,戶部百余,禮部三十余,兵部四十,刑部七十余,工部八十余。其余各部堂主事皆滿人,無一漢人。而漢郎中員外主事缺額不過一百六十二名。每季縉紳錄中,于職官總目下,只標出漢郎中員外主事若干人,而渾滿缺于不言,殆有不能明示天下之隱衷。是六部滿缺司員,是漢缺司員而三倍,筆帖式尚不在此數(shù)。而各省府道實缺,又多由六部司員外放。何怪滿人之為道府者布滿國中。若理藩院衙門,則自尚書侍郎迄主事司庫,皆滿人任之,無一漢人錯其間。其余掌院學士、宗人府、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光祿寺、鴻臚寺、國子監(jiān)、鸞儀衙門諸缺額,未暇細數(shù)。要之滿缺多于漢缺,無一得附平等之義者。”鄒容這一番話,真描出了清代部族政權之實相。中國考試制度之用意,本在開放政權,選拔真才,來分配于政府各部門。現(xiàn)在清代的部族政權,既絕無意于把政權開放,則考試只成為羈縻牢籠之一術。換言之,只讓漢人們也嘗到一些甜頭,開放政權之一角落,作為一種妥協(xié)之條件而止。鄒容也說:“至于科舉清要之選,雖漢人居十之七八,然主事則多額外,翰林則益清貧,補缺難于登天,開坊類于超海。不過設法虛縻之,戢其異心。又多設各省主考學政及州縣教育等職,俾以無用之人,治無用之事而已。即幸而億萬人中,有竟登至大學尚書侍郎之位者,又皆頭白齒落,垂老氣盡,分余瀝于滿人之手。然定例,漢人必由翰林出身,始堪一拜,而滿人則無論出身如何,均能資兼文武,位裁將相,其中蓋有深意存焉”。鄒容這一說法,也說盡了考試制度在部族政權下所能占之地位。試問漢唐宋明歷代的選舉與考試,是否也在劉姓政權李姓政權等之余瀝下,許這輩選舉與考試的合格人酌量分嘗其一杯羹的呢?縱使?jié)h唐宋明諸朝,也各有宗室外戚宦官等擅權用事的糊涂賬,然此只是一時的人事腐敗,卻非制度本身上有此一分別??梢娒恳恢贫?,不當專就此制度之本身論,而該就此制度于政府其余各項制度之相互關系中來看此制度所能發(fā)生之功效與其實際的影響。因此元清兩代部族政權之考試制度,決不該與中國傳統(tǒng)政治下之考試制度同類相視,這已不須再分說。在鄒容以前,如道咸時代龔自珍諸人,也已早看到滿族政權之居心。只因那時尚不許漢人們公開抨擊,因此如龔自珍輩,只有連帶指摘中國歷史上歷代的考試制度,說它僅只是帝皇私心,在羈縻玩弄。這在我們知人論世,究該是分別論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