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帕金頓。最后，我終于實現(xiàn)了一個小時的睡眠——又因為無緣無故同一個完全是怪物、滿身長毛的小陰陽人交 媾而從恐怖和疲憊中驚醒。那會兒，已經(jīng)是早晨六點，我突然想到我若是提早到達(dá)營地可能好些。從帕金頓我還有一百英里要走，要到黑茲山和布賴斯地就更長。如果我說過下午去接多麗，那只是因為我的幻想堅持要天賜之夜盡快降臨，以掩住我不堪忍耐的心。但這時，我預(yù)見到了各種各樣的誤解，而且任何一點點神經(jīng)質(zhì)的遲誤都可能給她機(jī)會往拉姆期代爾打一些迷惑的電話。九點半，我決定出發(fā)時，一只，壞電池把我弄得很不愉快；中午臨近，我才終于離開了帕金頓。

兩點半左右，我到達(dá)了目的地；把車停在一片松樹林里，一位穿綠衫衣、紅頭小鬼的少年站在那兒，悶悶不樂地投著蹄鐵玩；他徑直帶我去了灰泥房中的一間辦公室；我已經(jīng)處在瀕臨死亡的狀態(tài)中了，還必須再忍受衣著邋遢、頭發(fā)呈紅褐色的營地女主人多管閑事的幾分鐘同情。多麗的東西她說都收拾好了，準(zhǔn)備啟程。她知道她媽媽病了但不危險。

黑茲先生，我是說，亨伯特先生，您想不想見見營地顧問？

或看看孩子們住的屋子？每間那是要獻(xiàn)給迪期尼造物的？要不見見洛奇？耍不讓查利去找她來？孩子們剛剛把飯廳布置好，有個舞會。(或許過后，她會對什么人說：“這可憐的人樣子就象附尸還魂?！?這會兒，讓我保留那情景中所有瑣碎和重大的細(xì)節(jié)：老巫婆霍姆斯寫了一張收條，撓撓頭，拉出桌子的一個抽屜，把找錢倒入我不耐煩的手掌中，而后利索地鋪開一張鈔票，發(fā)出一聲明快的“……還有五元１；女孩子的照片；一些俗艷的蛾子或蝴蝶，仍然活著，安全地釘在墻上(“自然研究”)營地飲食衛(wèi)生證書鑲在鏡框里；我顫抖的雙手；能干的霍姆斯制作的一張報告多麗·黑茲七月表現(xiàn)的卡片(“尚佳；喜歡游泳和劃船”)；一陣樹與鳥的聲音，和我咯咯跳動的心……

我背朝敞開的門站著，繼而感到血沖上了頭，我聽見身后她氣喘噓噓的聲音。她來了，連拖帶撞她的皮箱?！翱龋彼f，站住，用她狡黠又喜悅的目光望著我，她的微笑有些傻乎乎，卻又美妙可愛，兩片柔軟的嘴唇分開了。

她瘦了些，高了些，有一瞬，我好象覺得她的臉不如我這一月來一直在腦中珍愛的那個印象那么漂亮；她的臉頰象是凹陷了，又有太多的雀斑掩蓋了她玫瑰紅的面色；這個第一印象(是兩顆虎心搏動之間的一個十分短暫的人性的休歇)明確包含了所有亨伯特必須做、想做、將做的含義，就是要給這位盡管有太陽色卻仍然面色蒼白、眼圈暗黑的小孤兒（甚至她眼睛下的黑鉛陰影也暗藏著雀斑)一種良好的教育、一個健康而快樂的少年生活期，一個干凈的家，和她年齡相仿的好女友，在她們中間(如果命運(yùn)認(rèn)為值得補(bǔ)償我)，我或許能找到一個漂亮的專為亨伯特博士先生提供的小處女 。但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象德國人說的，那行為天使般的線條被抹去了，我克服了我捕食的習(xí) 性(時間超越了我們的狂想)，她又成了我的洛麗塔——實際上，比任何時候都更是我的洛麗塔。我將手放在她溫 熱、紅褐色的頭上，提起了她的行李。她全身玫瑰色，蜂蜜色，穿著她最鮮亮的有幾個小紅蘋果圖案的方格棉布衣，她的手譬和雙腿都呈深黃棕色，上面有幾道象是凝血結(jié)成的小虛線，她白襪子上的束帶翻下來還是到我記憶中的高度，正因為她孩子氣的步態(tài)，或因為我記得她總是穿無跟的鞋子，她現(xiàn)在的運(yùn)動鞋看上去不知怎么顯得太大，對她來說跟兒也太高。再見了，Q營地，快樂的Q營地。再見了，既平淡無味又不衛(wèi)生的食物，再見了查利男孩。在熱烘烘的汽車?yán)铮课易?，打了一拳給落在她美麗的膝上的蒼蠅；而后，她的嘴就不停地用力嚼一塊口香糖，又敏捷地?fù)u下她那邊的玻璃，才又坐穩(wěn)過來。我們快速穿過斑駁的樹林。

“媽媽怎么樣了？”她出于責(zé)任地問。

我說醫(yī)生還不太清楚問題是什么。總之是腹部的什么。

可僧？不，是腹部。我們要在附近停一會兒。醫(yī)院在鄉(xiāng)下，在利坪維爾的風(fēng)化城附近，十九世紀(jì)早期有位大詩人曾在那兒住過，到了那里我們會把一切盡收眼底的。她認(rèn)為這個主意頂頂好，并問晚上九點前我們能否到達(dá)利坪維爾。

“晚飯時我們會到布賴斯地，”我說，“明天，我們?nèi)ビ卫壕S爾。那次行軍怎么樣？你在營地過得快樂嗎？”

“嗯——哼?！?/p>

“離開遺憾嗎？”

“嗯——哼。”

“說啊，洛——別光哼哼。對我講點兒什么?！?/p>

“什么，爸？”(她讓那個詞帶著深思熟慮的譏諷拖長了說出來。)“任何古老的什么?！?/p>

“行啊，只要我那么叫你？”(瞇著眼睛看公路)。

“當(dāng)然?！?/p>

“這是幕短劇，你知道。你什么時候迷戀上我媽媽的？”

“有一天，洛，你會明白許多感情和情況的，比如說合諧，精神關(guān)系的美好。”

“哼１性感少女冷嘲道。

談話中的短歇，用風(fēng)景填充了。

“看，洛，山邊那些牛?！?/p>

“我想我會吐了，如果再看牛?！?/p>

“你知道，我很想你，洛?！?/p>

“我不。事實上我已經(jīng)背叛了你，不忠實于你了，但這毫無關(guān)系，因為反正你已經(jīng)不再關(guān)心我了。你比我媽媽開得快多了，先生?！?/p>

我從盲目的七十降慢到半盲的五十。

“你為什么覺得我已經(jīng)不關(guān)心你了，洛？”

“是啊，你還沒吻過我，不是么？”

心在企盼，心在呻吟，我一眼瞥見前面適時出現(xiàn)的寬闊的路邊，便連撞帶搖進(jìn)了草叢。記住她還不過是個孩子，記住她還只是——車剛剛停穩(wěn)，洛麗塔就已經(jīng)順勢倒進(jìn)我的懷里。不敢，不敢讓自己這樣——甚至不敢讓自己發(fā)現(xiàn)這(甜蜜蜜的濕氣和顫動的火焰)就是難以形容的生活的開始，在命運(yùn)巧妙的協(xié)助下，我終于將它從愿望變成了實現(xiàn)——真地不敢吻她，我摸了摸她火熱、張開的嘴唇，帶著極大的虔敬，輕輕一吮，一點不猥褻：但她，在一陣不堪忍受的蠕動中，將嘴唇使勁壓在我的上面，我碰到了她的門牙，并且分享了她唾液的薄菏糖味。我當(dāng)然知道，對她來說，這不過是一個無知的游戲，是在編造的浪漫行動中對某些偶像進(jìn)行模仿的一點點少女的傻氣，并且因為(象心理病醫(yī)生，或強(qiáng)姦犯會告訴你的)這種女孩子游戲的限制和規(guī)則是多變的，或至少對于成年游戲伙伴來說太難以把握——我悲常害怕我會走得太遠(yuǎn)，而使她在厭惡和驚恐中抽回身。最重要的是，我痛苦難當(dāng)急于把她偷偷帶到“著魔獵人”的幽僻之地，卻還有八十英里的路程，天賜的直覺分開了我們的擁抱——一秒鐘后，一輛高速公路巡邏車?？吭谖覀冘囘叀?/p>

面色鮮紅、眉毛粗濃的司機(jī)盯著我：

“看見一輛藍(lán)色轎車，和你的牌子一樣，在交 叉路口前超過了你們嗎？”

“為什么，不?！?/p>

“我們沒有，”洛說，急切地向我依偎過來，她純潔的手放在我的腿上，“但你肯定是藍(lán)色的嗎，因為——”那警察(他追蹤的是我們的什么影子？)對女孩做出了他最美的笑容，而后進(jìn)入“U”型彎道。

我們開車?yán)^續(xù)走。

“榆木腦袋１洛說，“他應(yīng)該逮捕你?！?/p>

“上帝，為什么是我？”

“是啊，在這個劣等州境里，車速限是五十，并且——不，別慢下來，你，笨蛋。他已經(jīng)走了。”

“我們還有一段路呢，”我說，“我要在天黑之前到那兒。

作個好孩子?！?/p>

“壞，壞孩子，”洛愜意地說。“少年犯罪，但坦率又引人注目。燈是紅的。我從來沒見過這樣開車。”

我們無聲地駛過一個無聲的小城鎮(zhèn)。

“哎，如果媽媽發(fā)現(xiàn)我們是情人 ，她豈不要瘋了？”

“上帝，洛，我們別那么說?！?/p>

“但我們是情人 ，不是嗎？”

“就我所知不是。我想我們會遇到更多的雨。你不告訴我一些你在營地搞的小惡作劇嗎？”

“你說話象書本，爸?！?/p>

“你都能做什么？我一定讓你說。”

“你很容易被嚇著么？”

“不。說吧。”

“我們轉(zhuǎn)到一條幽僻的小路上去吧，我就告訴你?！?/p>

“洛，我必須嚴(yán)肅地對你說，別做傻事。聽見嗎？”

“是藹—我參加了那兒提供的一切活動?！?/p>

“后來呢？”

“后來，我被教育和其它人一起快樂而豐富地生活，發(fā)展起健全的個性。作個蛋糕，事實上。”

“是的，我在小冊子里看到過這類東西?！?/p>

“我們喜歡圍在大石灶火邊、或在討厭的星星下唱歌，每個女孩子都把她快樂的靈魂融入集體的聲音中?！?/p>

“你的記憶力真棒，洛，但我要麻煩你丟掉那些咒罵詞。

還有什么？”

“女童子軍的座右銘，”洛狂熱地說，“也是我的。我用有價值的行為充實我的生活比如——咳，無關(guān)緊要。我的責(zé)任是——要作有用之人。我是雄性動物的朋友。我服從命令。

我快樂。又一輛警車。我很節(jié)儉，思想、語言和行為皆完全豐富?！?/p>

“我希望就這些吧，你這個調(diào)皮鬼?！?/p>

“是的，就這些。不——等等。我們在反光爐里烤東西。

這可怕嗎？”

“哈，這很好?！?/p>

“我們洗了億億個盤子。億億，你知道是女教師形容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土語。噢對啦，最后的但不是最微不足道的，媽的話——現(xiàn)在讓我看看——是什么？我知道：

我們做幻燈，咳，多有意思。”

“一切都還好么？”

“是的。除了一件小事，是我不能告訴你的，要不臉要紅透了。”

“以后你會告訴我嗎？”

“如果我們坐在暗處，你讓我對著你耳朵說，我就告訴。

你睡你自己原來的屋，還是和媽媽擠成一團(tuán) ？”

“原來的屋。你母親可能要動一次大手術(shù)，洛。”

“在那個糖果店停一下，行嗎？”洛說。

她坐在一張高凳上，一束陽光斜照在她裸露的褐色前臂，有人給洛麗塔送來一只精巧的冰激凌，上面覆一層人造糖漿。這是一個滿臉丘疹的好色男孩給她配好拿來的，他打著油污污的蝶形領(lǐng)結(jié)，色迷迷地盯著看我那穿著單薄的棉袍的瘦弱的孩子。我要到布賴斯地和“著魔獵人”去的不耐煩心情越來越使我不能忍受。幸好她用平常的敏捷速度了結(jié)了這件事。

“你有多少錢？”我問。

“一分沒有，”她悲哀地說，挑起眉毛，給我看她錢包里邊的空蕩蕩。

“這是個問題，合適的時候會改善的，”我戲謔地插了一句?！澳愫昧嗣?？”

“哎，我想問，他們有浴室么。”

“不是去那兒，”我堅決地說。“這兒肯定很簡陋。跟我來。”

她總的說來還是個聽話的小姑娘，回到車?yán)镆院螅椅橇怂牟弊印?/p>

“別那么做，”她說，望著我，帶著一種毫不裝假的驚訝?！皠e把口水流我身上，你這臟東西?！?/p>

她提起一只肩膀蹭了蹭那塊地方。

“對不起，”我小聲說，“我很喜歡你，沒別的?！?/p>

我們在陰郁的天空下向前駛著，駛上一條彎道，而后又駛出來。

“是啊，我也很喜歡你。”洛說，聲音遲疑又柔弱，象在嘆息，又向我靠近了。

(噢，我的洛麗塔，我們永遠(yuǎn)也到不了那兒！)暮色開始浸進(jìn)漂亮的小布賴斯地，浸入它的仿殖民地式建筑、珍品店以及從海外移植的闊葉樹，我們駛過光線微茫的大街，尋找“著魔獵人”。天空，盡管有穩(wěn)定的雨作它的飾物，仍然是溫 暖而清綠的；有一群人，主要是孩子和老頭兒，早就聚集在一家影院的售票房前，急出了汗。

“噢，我要去看那個電影 。吃了飯我們就去吧。噢，去吧。”

“沒準(zhǔn)，”亨伯特唱道——這個狡默又臃腫的魔鬼非常明白，九點，他的電影 一開始，她就會死在他的懷抱。

“慢１洛叫道，向前猛地一傾。我們前邊有輛倒楣的卡車，它后背的紅寶石閃動著，停在十字路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