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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金瓶梅

[明]蘭陵笑笑生 /

神秘師兄 上傳

詞曰:

八月中秋,涼飆微逗,芙蓉卻是花時候。誰家姊妹斗新妝,園林散步攜手。

折得花枝,寶瓶隨后,歸來玩賞全憑酒。三杯酩酊破愁城,醒時愁緒應(yīng)還又。

話說武二被地方保甲拿去縣里見知縣,不題。且表西門慶跳下樓窗,扒伏在人家院里藏了。原來是行醫(yī)的胡 老人家。只見他家使的一個大胖丫頭,走來毛廁里凈手,蹶著大屁股,猛可見一個漢子扒伏在院墻下,往前走不迭,大叫:“有賊了!”慌的胡 老人急進(jìn)來。看見,認(rèn)得是西門慶,便道:“大官人,且喜武二尋你不著,把那人打死了。地方拿他縣中見官去了。這一去定是死罪。大官人歸家去,料無事矣?!蔽鏖T慶拜謝了胡 老人,搖擺來家,一五一十對潘金蓮說,二人拍手喜笑,以為除了患害。人叫西門慶上下多使些錢,務(wù)要結(jié)果了他,休要放他出來。西門慶一面差心腹家人來旺兒,饋送了知縣一副金銀酒器、五十兩銀子,上下吏典也使了許多錢,只要休輕勘了武二。

知縣受了賄賂,到次日升廳。地方押著武松并酒保、唱的一班人,當(dāng)廳跪下??h主翻了臉,便叫:“武松!你這廝昨日誣告平人,我已再三寬你,如何不遵法度,今又平白打死人?”武松道:“小人本與西門慶有仇,尋他廝打,不料撞遇此人。他隱匿西門慶不說,小人一時怒起,誤將他打死。只望相公與小人做主,拿西門慶正法,與小人哥哥報這一段冤仇。小人愿償此人誤傷之罪?!敝h道:“這廝胡說,你豈不認(rèn)得他是縣中皂隸!今打殺他,定別有緣故,為何又纏到西門慶身上?不打如何肯招!”喝令左右加刑。兩邊內(nèi)三四個皂隸,把武松拖翻,雨點(diǎn)般打了二十。打得武二口口聲冤道:“小人也有與相公效勞用力之處,相公豈不憐憫?相公休要苦刑小人!”知縣聽了此言,越發(fā)惱了,道:“你這廝親手打死了人,尚還口強(qiáng),抵賴那個?”喝令:“好生與我拶起來!”當(dāng)下又拶了武松一拶,敲了五十杖子,教取面長枷帶了,收在監(jiān)內(nèi)。一干人寄監(jiān)在門房里。內(nèi)中縣丞、佐二官也有和武二好的,念他是個義烈漢子,有心要周旋他,爭奈都受了西門慶賄賂,粘住了口,做不的主張。又見武松只是聲冤,延挨了幾日,只得朦朧取了供招,喚當(dāng)該吏典并仵作、鄰里人等,押到獅子街,檢驗(yàn)李外傳身尸,填寫尸單格目。委的被武松尋問他索討分錢不均,酒醉怒起,一時斗毆,拳打腳踢,撞跌身死。左肋、面門、心坎、腎囊,俱有青赤傷痕不等。檢驗(yàn)明白,回到縣中。一日,做了文書申詳,解送東平府來,詳允發(fā)落。

這東平府尹,姓陳雙名文昭,乃河南人氏,極是個清廉的官,聽的報來,隨即升廳。但見他:

平生正直,秉性賢明。幼年向雪案攻書,長大在金鑾對策。常懷忠孝之心,每發(fā)仁慈之政。戶口登,錢糧辦,黎民稱頌滿街衢;詞頌減,盜賊休,父老贊歌喧市井。正是:名標(biāo)青史播千年,聲振黃堂傳萬古。賢良方正號青天,正直清廉民父母。

這府尹陳文昭升了廳,便教押過這干犯人,就當(dāng)廳先把清河縣申文看了,又把各人供狀招擬看過,端的上面怎生寫著?文曰:

東平府清河縣,為人命事呈稱:犯人武松,年二十八歲,系陽谷縣人氏。因有膂力,本縣參做都頭。因公差回還,祭奠亡兄,見嫂潘氏不守孝滿,擅嫁人。是日,松在巷口緝聽,不合在獅子街上王鸞酒樓上撞遇李外傳。因酒醉,索討前借錢三百文,外傳不與;又不合因而斗毆,相互不服,揪打踢撞傷重,當(dāng)時身死。比有唱牛氏、包皮皮皮氏見證,致被地方保甲捉獲。委官前至尸所,拘集仵作、里甲人等,檢驗(yàn)明白,取供具結(jié),填圖解繳前來,覆審無異。擬武松合依斗毆?dú)⑷?,不問手足、他物、金兩,律絞。酒保王鸞并牛氏、包皮皮皮氏,俱供明無罪。今合行申到案發(fā)落,請允施行。

政和三年八月日知縣李達(dá)天、縣丞樂和安、主簿華荷祿、典史夏恭基、司吏錢勞。

府尹看了一遍,將武松叫過面前,問道:“你如何打死這李外傳?”那武松只是朝上磕頭告道:“青天老爺!小的到案下,得見天日。容小的說,小的敢說?!备溃骸澳阒活櫿f來。”武松遂將西門慶奸娶潘氏,并哥哥捉奸,踢中心窩,后來縣中告狀不準(zhǔn),前后節(jié)細(xì)說一遍,道:“小的本為哥哥報仇,因?qū)の鏖T慶廝打,不料誤打死此人。委是小的負(fù)屈含冤,奈西門慶錢大,禁他不得。小人死不足惜,但只是小人哥哥武大含冤地下,枉了性命?!备溃骸澳悴幌嘌?,我已盡知了?!币虬阉纠翦X勞叫來,痛責(zé)二十板,說道:“你那知縣也不待做官,何故這等任賣法?”于是將一干人眾,一一審錄過,用筆將武松供招都改了,因向佐二官說道:“此人為兄報仇,誤打死這李外傳,也是個有義的烈漢,比故殺平人不同?!币幻娲蜷_他長枷,換了一面輕罪枷枷了,下在牢里。一干人等都發(fā)回本縣聽候。一面行文書著落清河縣,添提豪惡西門慶,并嫂潘氏、王婆、小廝鄆哥、仵作何九,一同從公根勘明白,奏請施行。武松在東平府監(jiān)中,人都知道他是條好漢,因此押牢禁子都不要他一文錢,到把酒食與他吃。

早有人把這件事報到清河縣。西門慶知道了,慌了手腳。陳文昭是個清廉官,不敢來打點(diǎn)他。只得走去央求親家陳宅心腹,并使家人來旺星夜往東京下書與楊提督。提督轉(zhuǎn)央內(nèi)閣蔡太師。太師又恐怕傷了李知縣名節(jié),連忙赍了一封密書,特來東平府下與陳文昭,免提西門慶、潘氏。這陳文昭原系大理寺寺正,升東平府府尹,又系蔡太師門生,又見楊提督乃是朝廷面前說得話的官,以此人兩盡,只把武松免死,問了個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充軍。況武大已死,尸傷無存,事涉疑似,勿論。其余一干人犯釋放寧家。申詳過省院,文書到日,即便施行。陳文昭從牢中取出武松來,當(dāng)堂讀了朝廷明降,開了長枷,免不得脊杖四十,取一具七斤半鐵葉團(tuán) 頭枷釘了,臉上刺了兩行金字,迭配孟州牢城。其余發(fā)落已完,當(dāng)堂府尹押行公文,差兩個防送公人,領(lǐng)了武松解赴孟州割。

當(dāng)日武松與兩個公人出離東平府,來到本縣家中,將家活多變賣了,打發(fā)那兩個公人路上盤費(fèi),央托左鄰姚二郎看管迎兒:“倘遇朝廷恩典,赦放還家,恩有重報,不敢有忘。”街坊鄰舍,上戶人家,見武二是個有義的漢子,不幸遭此,都資助他銀兩,也有送酒食錢米的。武二到下處,問土兵要出行李包皮皮皮裹來,即日離了清河縣上路,迤邐往孟州大道而行。有詩為證:

府尹推詳秉至公,武松垂死又疏通。今朝刺配牢城去,病草萋萋遇暖風(fēng)。

這里武二往孟州充配去了,不題。且說西門慶打聽他上路去了,一塊石頭方落地,心中如去了痞一般,十分在。于是家中吩咐家人來旺、來保、來興兒,收拾打掃后花園芙蓉亭干凈,鋪設(shè)圍屏,掛起錦障,安排酒席齊整,叫了一起樂人,吹彈歌舞。請大娘子吳月娘、第二李嬌兒、第三孟玉樓、第四孫雪娥、第五潘金蓮,合家歡喜飲酒。家人媳、丫鬟使兩邊侍奉。但見:

香焚寶鼎,花插金瓶 。器列象州之古玩,簾開合浦之明珠。水晶盤內(nèi),高堆火棗梨;碧玉杯中,滿泛瓊漿玉。烹龍肝,炮鳳腑,果然下箸了萬錢;黑熊掌,紫駝蹄,酒后獻(xiàn)來香滿座。碾破鳳團(tuán) ,白玉甌中分白浪;斟來瓊,紫金壺內(nèi)噴清香。畢竟壓賽孟嘗君,只此敢欺石崇富。

當(dāng)下西門慶與吳月娘居上,其余多兩旁列坐,傳杯弄盞,花簇錦攢。飲酒間,只見小廝玳安領(lǐng)下一個小廝、一個小兒,才頭發(fā)齊眉,生得乖覺,拿著兩個盒兒,說道:“隔壁花家,送花兒來與娘們戴。”走到西門慶、月娘眾人跟前,都磕了頭,立在旁邊,說:“俺娘使我送這盒兒點(diǎn)心并花兒與西門大娘戴?!苯议_盒兒看,一盒是朝廷上用的果餡椒鹽金餅,一盒是新摘下來鮮玉簪花。月娘滿心歡喜,說道:“又叫你娘費(fèi)心?!币幻婵床藘?,打發(fā)兩個吃了點(diǎn)心。月娘與了那小丫頭一方汗巾兒,與了小廝一百文錢,說道:“多上覆你娘,多謝了?!币騿栃⊙绢^兒:“你叫什么名字?”他回言道:“我叫繡春。小廝便是天福兒?!贝虬l(fā)去了。月娘便向西門慶道:“咱這花家娘子兒,倒且是好,常時使小廝丫頭送東西與我們。我并不曾回些禮兒與他?!蔽鏖T慶道:“花二哥娶了這娘子兒,今不上二年光景。他說娘子好個性兒。不然房里怎生得這兩個好丫頭?!痹履锏溃骸扒罢咚依瞎懒顺鰵洉r,我在山頭會他一面。生得五短身材,團(tuán) 面皮,細(xì)灣灣兩道眉兒,且是白凈,好個溫 克性兒。年紀(jì)還小哩,不上二十四五?!蔽鏖T慶道:“你不知,他原是大名府梁中書妾,晚嫁花家子虛,帶一分好錢來?!痹履锏溃骸八秃袃簛?,咱休差了禮數(shù),到明日也送些禮物回答他。”

看官聽說:原來花子虛渾家姓李,因正月十五所生,那日人家送了一對魚瓶兒來,就小字喚做瓶姐。先與大名府梁中書為妾。梁中書乃東京蔡太師婿,夫人性甚嫉妒,婢妾打死者多埋在后花園中。這李氏只在外邊書房內(nèi)住,有養(yǎng)娘伏侍。只因政和三年正月上元之夜,梁中書同夫人在翠云樓上,李逵殺了全家老小,梁中書與夫人各逃生。這李氏帶了一百顆西洋大珠,二兩重一對鴉青寶石,與養(yǎng)娘走上東京投親。那時花太監(jiān)由御前班直升廣南鎮(zhèn)守,因侄男花子虛沒妻室,就使媒婆說親,娶為正室。太監(jiān)到廣南去,也帶他到廣南,住了半年有余。不幸花太監(jiān)有病,告老在家,因是清河縣人,在本縣住了。如今花太監(jiān)死了,一分錢多在子虛手里。每日同朋友在院中行走,與西門慶都是前日結(jié)拜的弟兄。終日與應(yīng)伯爵、謝希大一班十?dāng)?shù)個,每月會在一處,叫些唱的,花攢錦簇頑耍。眾人又見花子虛乃是內(nèi)臣家勤兒,手里使錢撒漫,哄著他在院中請婊子 ,整三五夜不歸。正是:

紫陌春光好,紅樓醉管弦。人生能有幾?不樂是徒然。

此事表過不題。且說當(dāng)日西門慶率同妻妾,合家歡樂,在芙蓉亭上飲酒,至晚方散。歸來潘金蓮房中,已有半酣,乘著酒興,要和人云。人連忙熏香打鋪,和他解衣上床 。西門慶且不與他云,明知人第一好品簫,于是坐在青紗帳內(nèi),令人馬爬在身邊,雙手輕籠金釧,捧定那話,往口里吞放。西門慶垂首玩其出入之妙,鳴咂良久,婬倍增,因呼春梅進(jìn)來遞茶。人恐怕丫頭看見,連忙放下帳子來。西門慶道:“怕怎么的?”因說起:“隔壁花二哥房里到有兩個好丫頭,今日送花來的是小丫頭。還有一個也有春梅年紀(jì),也是花二哥收用過了。但見他娘在門首站立,他跟出來,卻是生得好模樣兒。誰知這花二哥年紀(jì)小小的,房里恁般用人!”人聽了,瞅了他一眼,說道:“怪行貨子,我不好罵你,你心里要收這個丫頭,收他便了,如何遠(yuǎn)打周折,指山說磨,拿人家來比奴。奴不是那樣人,他又不是我的丫頭!既然如此,明日我往后邊坐一回,騰個空兒,你在房中叫他來,收他便了?!蔽鏖T慶聽了,歡喜道:“我的兒,你會這般解趣,怎教我不愛你!”二人說得投意洽,更覺美愛無加,慢慢的品簫過了,方才抱頭股而寢。正是:有內(nèi)事迎郎意,殷勤快把紫簫吹。有《西江 月》為證:

紗帳香飄蘭麝,娥眉慣把簫吹。雪瑩玉體透房幃,禁不住魂飛魄碎。

玉腕款籠金釧,兩如醉如癡。才郎動囑奴知,慢慢多咂一會。

到次日,果然人往孟玉樓房中坐了。西門慶叫春梅到房中,收用了這妮子。正是:

春點(diǎn)杏桃紅綻蕊,風(fēng)欺楊柳綠翻腰。

潘金蓮此一力抬舉他起來,不令他上鍋抹灶,只叫他在房中鋪床 疊被,遞茶水,衣服首飾揀心愛的與他,纏得兩只腳小小的。原來春梅比秋菊不同,性聰慧,喜謔浪,善應(yīng)對,生的有幾分顏,西門慶甚是寵 他。秋菊為人濁蠢,不諳事體,人常常打的是他。正是:

燕雀池塘語話喧,蜂柔蝶嫩總堪憐。雖然異數(shù)同飛鳥,貴賤高低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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