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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寢前寫日記是川島江 利子多年來的習(xí)慣。她從升上小學(xué)五年級開始寫,前后也快五年了。除此之外,她還有好幾個習(xí)慣,例如上學(xué)前為院子里的樹木澆水,星期日早上打掃房間等等。不需要寫什么戲劇性的大事,平鋪直敘也無妨,這是江 利子五年來學(xué)會的寫日記要領(lǐng)。即使是一句“今天一如往?!币酂o不可。但是,今天有很多事要寫。因為放學(xué)后,她去了唐澤雪穗家。
她和雪穗初三時才同班。但是,她早在初一時就知道雪穗這個人了。透著聰慧的面容,高雅而無可挑剔的舉止……從她身上,江 利子感覺到一些自己與周遭朋友欠缺的東西,這種感覺可以稱為憧憬。她一直想著,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和她成為朋友。
“你愿意和我交 朋友嗎?”
對此,唐澤雪穗沒有絲毫驚異的模樣,而是露出超乎江 利子期待的笑容?!叭绻悴幌訔壍脑?,當(dāng)然?!?br/>
江 利子可以清楚感受到,對一個突然和她搭話的人,唐澤盡可能地展現(xiàn)了善意。而一直害怕別人不搭理的江 利子,對這個微笑甚至感到激動。
“我是川島江 利子?!?br/>
“我是唐澤雪穗?!彼従徴f出姓名后,輕輕點(diǎn)了一下頭。對自己所說的話確認(rèn)似的點(diǎn)頭,是唐澤的習(xí)慣,這一點(diǎn)江 利子稍后才知道。
唐澤雪穗是一個比江 利子私下愛慕想象的更加美好的“女性”。她富于感性,江 利子覺得光是和她在一起,自己對許多事物便會有全新的認(rèn)識。而且雪穗天生具有能讓談話非常愉快的才能。和她說話,甚至?xí)X得自己也變得能言會道。江 利子經(jīng)常忘記唐澤與自己同齡,在日記里經(jīng)常以“女性”來形容她。
江 利子為擁有這么出色的朋友感到驕傲,當(dāng)然,想和她成為朋友的同學(xué)不在少數(shù),她身邊總是圍繞著許多人。每當(dāng)這時,江 利子總不免有些忌妒,覺得好像自己的寶貝被搶走了。
但是,最令人不愉快的,莫過于附近初中的男生注意到雪穗,簡直像追逐偶像般在她身邊出沒。前幾天上體育課時,就有男生爬到鐵絲網(wǎng)上偷看。他們一看到雪穗,嘴里就不干不凈起來。
今天也是,放學(xué)時有人躲在卡車車廂上偷拍 雪穗。雖然只瞄到一眼,但看得出那是個滿面痘痘、一臉邪氣的男生,顯然是那種滿腦子下流妄想的人。一想到他可能會拿雪穗的照片來當(dāng)他妄想的材料,江 利子就惡心得想吐。但雪穗本人毫不介意?!安挥美硭麄兝?,反正他們要不了多久就會膩了?!比缓蠓路鸸室庖鼋o那個男生看似的,她做出撥頭發(fā)的動作。
那個男生急忙舉起相機(jī)的樣子,江 利子都看在眼里?!翱墒?,你不覺得不舒服嗎?沒征求你的同意就亂拍?!?br/>
“是不舒服啊,可是要是生氣去抗議,還得跟他們打交 道,那才更討厭呢?!?br/>
“那倒也是。”
“所以不要理他們就好了?!?br/>
雪穗直視前方,從那輛卡車前經(jīng)過。江 利子緊跟在她身旁,想盡量妨礙那個男生偷拍 。
江 利子便是隨后說好要去雪穗家玩的。因為雪穗說前幾天向她借的書忘了帶,問她要不要去家里。書還不還無所謂,但她不想錯過造訪雪穗房間的機(jī)會,便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上了公交 車,在第五站下車后走了一兩分鐘,便到了唐澤雪穗位于幽靜住宅區(qū)的家。房子本身不算大,卻是一棟高雅的日式房屋,有著小巧精致的庭院。
雪穗和母親兩人住在這里。進(jìn)入客廳,她母親出來了??吹剿?利子感到有些困惑。她是個長相和身段都很有氣質(zhì)、和這個家極為相配的人,但是年齡看起來足以當(dāng)她們的祖母,而這個印象并非來自于她身上顏色素雅的和服。江 利子想起最近聽到的一些令人不愉快的傳聞,與雪穗的身世有關(guān)。
“慢慢坐。”雪穗的母親以安詳?shù)目谖钦f了這句話,便起身離開。她在江 利子心中留下體弱多病的印象。
“你媽媽看起來好溫 柔哦。”只剩下她們倆時,江 利子說。
“嗯,很溫 柔。”
“你家門口掛了里千家的牌子呢!你媽媽在教茶道嗎?”
“嗯,教茶道,也教花道。還教日本琴呢。”
“好厲害哦!”江 利子身子后仰,驚訝地說,“真是女超人!那,那些你都會嘍?”
“我的確跟著媽媽學(xué)茶道和花道?!?br/>
“哇!好好哦!可以上免費(fèi)的新娘學(xué)校!”
“可是,相當(dāng)嚴(yán)格呢?!毖┧胝f著,在母親泡的紅茶里加了牛奶,啜飲一口。
江 利子也依樣而為。紅茶的味道好香,她想,這一定不是茶包皮沖泡的。
“喏,江 利子,”雪穗那雙大眼睛定定地凝視她,“那件事,你聽說了嗎?”
“哪件事?”
“就是關(guān)于我的事,小學(xué)時的事。”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江 利子慌了手腳?!鞍?,呃……”
雪穗微微一笑?!澳愎宦犝f了。”
“不是,其實不是那樣,我只是稍微聽到有人在傳……”
“不用隱瞞,不用擔(dān)心我。”
聽她這么說,江 利子垂下眼睛。在雪穗的凝視下,她無法說謊。
“是不是傳得很兇?”她問。
“我想還好,應(yīng)該沒有多少人知道,跟我講的那個同學(xué)也這么說?!?br/>
“可是,既然會出現(xiàn)這種對話,表示已經(jīng)傳到某種程度了。”
雪穗道出重點(diǎn),讓江 利子無話可說。
“那么,”雪穗把手放在江 利子膝上,“你聽到的是什么內(nèi)容?”
“內(nèi)容啊,沒什么大不了的,很無聊?!?br/>
“說我以前很窮,住在大江 一棟臟兮兮的公寓里?”
江 利子陷入沉默。
雪穗進(jìn)一步問道:“說我生身母親死得很不尋常?”
江 利子忍不住抬起頭來:“我一點(diǎn)都不相信!”
或許是她拼命辯解的口氣很可笑,雪穗笑了?!安槐剡@么拼命否認(rèn),再說,那些話也不全是假的?!?br/>
“嗯?”江 利子輕呼一聲,轉(zhuǎn)頭看向好友,“真的嗎?”
“我是養(yǎng)女,上初中時才搬來這里。剛才的媽媽并不是我的親生母親?!毖┧氲恼Z氣很自然,沒有故作堅強(qiáng)的樣子,仿佛毫不在意一般。
“啊,這樣啊?!?br/>
“我住過大江 是真的,以前很窮也是真的,因為我爸爸很早就死了。還有一件事,我母親死得很不尋常也是真的,那是我小學(xué)六年級時發(fā)生的事?!?br/>
“死得很不尋常……”
“煤氣中毒,”雪穗說,“是意外去世。不過,曾經(jīng)被懷疑是自殺,因為我家實在很窮?!?br/>
“哦?!苯?利子感到迷惘,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才好,但雪穗也不像揭露重大秘密的樣子。當(dāng)然,這一定是她體貼的習(xí) 性,不想讓朋友尷尬為難。
“現(xiàn)在的媽媽是我爸爸的親戚,我以前偶爾會自己來玩,她很疼我。我變成孤兒,她覺得我很可憐,立刻收養(yǎng)我。她自己獨(dú)居好像也很寂寞。”
“哦,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還好啦,不過,我認(rèn)為我很幸運(yùn),因為我本來會進(jìn)孤兒院的?!?br/>
“話是這么說……”
同情的話差點(diǎn)脫口而出。江 利子覺得,這時不管說什么,只會讓雪穗瞧不起而已。她吃過的苦,一定不是無憂無慮地長大的自己所能體會的。但是,分明歷經(jīng)如此艱難的過去,雪穗又怎能這般優(yōu)雅呢?江 利子欽佩不已?;蛘哒驗橛羞@些體驗,才讓她從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光芒。
“其他還說了我什么?”雪穗問。
“我不知道,也沒問?!?br/>
“我想一定是一些沒影的事?!?br/>
“沒什么好在意的,那些亂傳的人只是忌妒你?!?br/>
“我并不是在意,只是好奇,不知道這些話是誰傳出來的。”
“不知道,反正一定是哪個長舌婦啦!”江 利子故意說得很粗魯,她想盡快結(jié)束這個話題。
江 利子聽到的傳聞其實還包皮括另一則插曲,說雪穗的生母是某人的小老婆,那個男人被殺的時候,她母親還被警方懷疑過。傳聞還繪聲繪色地添油加醋,說她母親自殺是因為警方認(rèn)定她是兇手。
這些話當(dāng)然不能讓雪穗知道,這一定是忌妒她受歡迎的人造的謠。
之后,雪穗把她最近熱衷的拼布作品拿給江 利子看,有坐墊套、單肩包皮等用品。色彩繽紛的碎布組合展現(xiàn)出雪穗的絕佳品位。其中只有一個尚未完成的作品用色有所不同,那個袋子看來是用來裝小雜物的,用的全是黑色、藍(lán)色等冷色系的布。“這種配色也不錯呢?!苯?利子由衷稱贊。
3
教語文的女老師目光只在課本與黑板之間來回。她在機(jī)械地上課的同時,似乎一心祈禱這地獄般的四十五分鐘早點(diǎn)過去。她從不叫學(xué)生朗讀課本,也不點(diǎn)學(xué)生回答問題。
大江 初中三年級八班的教室內(nèi)分成前后兩個集團(tuán) 。多少還有點(diǎn)心想上課的人坐在教室的前半部,完全不想上課的人利用教室后半部的空間為所欲為。有人玩撲克和花紙牌,有人大聲聊天,有人睡覺,五花八門。
老師們曾經(jīng)訓(xùn)斥這些妨礙上課的學(xué)生,但隨著時間流逝,他們便什么都不再說了。當(dāng)然,原因在于老師深受其害。某位英文老師沒收了學(xué)生上課時看的漫畫,打?qū)W生的腦袋訓(xùn)誡,結(jié)果幾天后遭人襲擊,斷了兩根肋骨。
這肯定是報復(fù),但受到訓(xùn)斥的學(xué)生有不在場證明。還有一位年輕的數(shù)學(xué)女老師,看到一整排黑板粉筆槽里擺的東西后嚇得驚聲尖叫。粉筆槽里擺的是內(nèi)含精十液的保險套。在那之前不久,她說過一些批評不良 學(xué)生的話。身懷六甲的她差點(diǎn)因為過度驚嚇而流產(chǎn)。發(fā)生這件事后,她立刻辦理停薪留職。大家都認(rèn)為,在這屆初三生畢業(yè)之前,她應(yīng)該不會回來任教。
秋吉雄一坐在教室正中央的位置。在那里,他想上課時就能上課,也能夠輕易加入妨礙的一方。他很喜歡這個可以視心情轉(zhuǎn)換立場、有如墻頭草般的位置。
牟田俊之進(jìn)來的時候,語文課已經(jīng)上了將近一半。他用力打開門,絲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大搖大擺地走向自己的座位——靠窗的最后一個。女老師似乎想說什么,目光追隨著他,但看到他在椅子上坐下,還是繼續(xù)上課。
牟田把兩腳蹺在桌子上,從書包皮里拿出色情雜志?!拔?!牟田,你可別在這里打炮啊?!币粋€男生說。牟田那張猙獰丑陋的臉上露出了陰森的笑容。
語文課一結(jié)束,雄一便從書包皮里拿出一個大信封,走近牟田。牟田兩手插在口袋里,盤腿坐在桌上。他背對著雄一,雄一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從他同伴的笑臉推測,他的心情應(yīng)該不錯。他們正在聊最近流行的電子游戲,他聽到“打磚塊”這個詞。他們今天大概又打算溜出學(xué)校,直奔電子游樂場吧。
牟田對面的男生看到了雄一,隨著他的目光,牟田回過頭。剃掉的眉根青青的,坑坑洼洼的臉上有兩處凹陷的深處,是一雙小而銳利的眼睛。
“這個?!闭f著,雄一把信封遞出去。
“什么東西?”牟田問,聲音很低沉,氣息里夾雜著煙味。
“昨天我去清華拍的?!?br/>
牟田似乎明白了,戒備的神色從臉上退去。他一把搶走雄一手上的信封,看了看里面。
信封里裝的是唐澤雪穗的照片,今天早上天還沒亮,雄一就起床 沖洗的自信之作。雖然是黑白照,但拍出來的東西能夠看出肌膚和頭發(fā)的顏色。
牟田以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看著照片,旋又抬頭看雄一,臉頰擠出一個讓人發(fā)毛的笑容?!芭牡貌诲e。”
“不錯吧?費(fèi)了我好大一番心血?!笨吹筋櫩蜐M意的樣子,雄一松了口氣。
“不過也太少了吧,只有三張?”
“我只先帶你可能會喜歡的來。”
“還有幾張?”
“還不錯的有五六張?!?br/>
“很好,明天全部帶來?!闭f著,牟田把信封放在身邊,沒有要還雄一的意思。
“一張三百,三張是九百?!毙垡恢钢欧庹f。
牟田皺著眉頭,輕蔑地瞪著雄一,右眼下的傷疤顯得更為兇悍。“錢等照片全部拿到再給,這樣你沒話說了吧?”他的口氣充滿威脅意味。雄一當(dāng)然沒話說。只說句“好”,便欲離去。
牟田卻叫住了他:“秋吉,你知道藤村都子嗎?”
“藤村?”雄一搖搖頭,“不認(rèn)識。”
“也是清華三年級的,跟唐澤不同班。”
“我不知道這個人?!毙垡辉俣葥u頭。
“你去幫我拍她的照片,我出同樣的價錢?!?br/>
“可我不認(rèn)識她?!?br/>
“小提琴?!?br/>
“小提琴?”
“她放學(xué)后都會在音樂教室拉小提琴,看了就知道?!?br/>
“音樂教室里面看得到嗎?”
“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闭f著,牟田一副交代完畢的樣子,把臉轉(zhuǎn)向同伴。
雄一知道這時候再多嘴會讓牟田發(fā)怒,默默地離開了。
牟田從上學(xué)期開始注意清華女子學(xué)園初中部的女生,那所學(xué)校的女生以家境好、氣質(zhì)佳聞名??磥硭麄兡切┎涣?分子正流行追清華的女生,只不過到底有沒有人如愿以償,就不得而知了。
拍攝他們中意女生的照片,是雄一向牟田提議的,因為雄一聽說他們想要那些女生的照片。雄一有他的原因,因為零用錢不足以讓他繼續(xù)攝影這個興趣。
牟田一開始要他拍唐澤雪穗。雄一感覺牟田真的很喜歡雪穗,證據(jù)是即使照片拍得有點(diǎn)瑕疵,他也照單全收。正因如此,當(dāng)他提出藤村都子這個名字的時候,雄一有點(diǎn)意外。也許是因為唐澤雪穗實在太高不可攀,所以轉(zhuǎn)移了目標(biāo),雄一這么想。無論牟田喜歡的是誰,都與雄一無關(guān)。
午休時,雄一剛吃完飯,把空飯盒收進(jìn)書包皮,菊池就來到他身邊,手上還拿著一個大信封。
“你現(xiàn)在跟我一起到屋頂好不好?”
“屋頂?干嗎?”
“就這個啊?!本粘卮蜷_信封口,里面放著昨天雄一借他的照片。
“哦?!毙垡婚_始感興趣,“好啊,我陪你去?!?br/>
“好,那走吧?!痹诰粘氐拇叽傧?,雄一站起來。
屋頂上空無一人。不久前,這里還是不良 學(xué)生聚集的地點(diǎn),但校方發(fā)現(xiàn)這里有大量煙蒂,此后訓(xùn)導(dǎo)老師經(jīng)常來巡視,便再也沒人來了。
過了幾分鐘,樓梯間的門開了,出現(xiàn)的是雄一的同班男生。雄一知道他姓什么,但幾乎沒有和他說過話。他姓桐原,叫什么就不記得了。
其實不止雄一,他似乎和同學(xué)均不相往來。無論做什么,他都不起眼,上課時也極少發(fā)言,午休和下課時間總是一個人看書。陰沉的家伙——這是雄一對他的印象。
桐原走到雄一和菊池面前站定,一一凝視他們。他的眼神透露出以前從未顯現(xiàn)的銳利光芒,雄一陡然一驚。
“找我干嗎?”桐原語氣不悅,看樣子是菊池找他來的。
“我有東西要給你看?!本粘卣f。
“什么?”
“就是這個。”菊池從信封里拿出照片。
桐原以提高警戒的模樣靠近,接過黑白照片瞥了一眼,隨即睜大眼睛。
“這是什么?”
“我想,搞不好可以拿來當(dāng)參考,”菊池說,“就是四年前的案子?!?br/>
雄一看著菊池的側(cè)臉。四年前什么案子?
“你想說什么?”桐原瞪著菊池。
“你看不出來嗎?這張照片上的人是你媽?!?br/>
“咦?”發(fā)出驚呼聲的是雄一。桐原狠狠瞪他一眼,再度把銳利的目光轉(zhuǎn)向菊池:“不是,那不是我媽?!?br/>
“怎么不是?你看清楚,明明就是你媽,跟她走在一起的是你家以前的店員?!本粘赜悬c(diǎn)光火了。
桐原又看了一次照片,緩緩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反正,照片上的人不是我媽。你少胡說八道!”他說完把照片還給菊池,轉(zhuǎn)身欲走。
“這是在布施車站附近吧?離你家也很近。”菊池在桐原背后飛快地說,“而且,這張照片是四年前拍的,看電線桿上貼的海報就知道了,那是《無語問蒼天》?!?br/>
桐原停下腳步,但似乎沒有和菊池細(xì)談的意思?!澳阏鏌!彼陨耘み^頭來說,“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是好心才跟你說的?!本粘鼗亓诉@句話,但桐原只瞪了他們倆一眼,便徑直走向樓梯間。
“本來想說可以拿來當(dāng)線索的?!蓖┰纳碛跋Ш?,菊池說道。
“什么線索?”雄一問,“四年前有什么案子?”
聽到雄一這么問,菊池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然后點(diǎn)點(diǎn)頭?!耙矊Γ愀x的不是同一所小學(xué),所以不知道那件案子?!?br/>
“到底是什么案子!”雄一不耐煩了。
菊池環(huán)顧四周之后才說:“秋吉,你知道真澄公園嗎?在布施車站附近。”
“真澄公園?啊……”雄一點(diǎn)點(diǎn)頭,“以前去過一次?!?br/>
“那個公園旁邊有棟大樓,記不記得?說是大樓,其實蓋到一半就停工了?!?br/>
“不太清楚,那樓怎么了?”
“四年前桐原的爸爸就是在那棟大樓里被殺的?!?br/>
“咦……”
“錢不見了,他們說應(yīng)該是劫匪干的。那時候鬧得多大??!每天都有警察四處走來走去?!?br/>
“抓到兇手了嗎?”
“警察懷疑一個男的可能是兇手,可什么都沒查出來。因為那人死了?!?br/>
“死了?被殺了?”
“不不不,”菊池?fù)u頭道,“出了車禍。警察查他的東西,找到一個打火機(jī),跟桐原他爸爸丟的一模一樣。”
“哦,找到打火機(jī),那一定是他干的嘛?!?br/>
“這就很難講了。只知道是一樣的打火機(jī),又不能確定就是桐原他爸的。所以問題就來了?!本粘爻瘶翘蓍g瞄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過了不久,開始有人在傳?!?br/>
“傳什么?”
“說兇手或許是他太太?!?br/>
“他太太?”
“就桐原他媽。有人說,他媽跟店員有一腿,嫌他爸礙事。”菊池說,桐原家是開當(dāng)鋪的,店員指的就是以前在當(dāng)鋪?zhàn)鍪碌哪凶印?br/>
但是,對雄一而言,雖然是朋友的敘述,卻像聽電視劇劇情一般,一點(diǎn)真實感都沒有?!案陠T有一腿”這種話,聽了也沒感覺。“后來怎樣?”雄一要他繼續(xù)說下去。
“這傳了很久??墒菦]什么根據(jù),后來就不了了之,我也忘了。不過,這張照片,”菊池指著剛才的照片,“你看,后面是賓館!這兩個人一定是從賓館出來的?!?br/>
“有這張照片,會有什么不同嗎?”
“當(dāng)然有!這是桐原他媽和店員搞外遇的證明??!也就是說,他們有殺他爸的動機(jī)。我就是這樣想,才拿照片給桐原看?!?br/>
菊池經(jīng)常借閱圖書館的書,隨口便能說出“動機(jī)”之類的字眼,多半是受惠于此。
“說是這樣說,可是站在桐原的立場,他怎么會懷疑自己的媽媽呢?”雄一說。
“那種心情我能理解,可是,有時候不管多么不愿意承認(rèn),還是得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不是嗎?”菊池極為熱切地說完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又道,“算了,我會想辦法證明這張照片里拍的就是桐原他媽。這樣,他就不能再裝了。要是把這張照片拿去給警察看,他們一定會重新調(diào)查。我認(rèn)識調(diào)查這件案子的警察,我要把照片拿去給他看?!?br/>
“你干嗎對這件案子這么認(rèn)真?”雄一覺得很納悶。
菊池一邊收照片,一邊抬眼看他?!鞍l(fā)現(xiàn)尸體的是我弟弟?!?br/>
“你弟弟?真的?”
“嗯?!本粘攸c(diǎn)頭。
“我弟跟我講,我也跑去看。結(jié)果真的有尸體,我們才去告訴我媽,叫她報警?!?br/>
“是這樣。”
“因為尸體是我們發(fā)現(xiàn)的,所以被警察問了好幾次話??墒?,警察問的不單單是發(fā)現(xiàn)尸體時的事?!?br/>
“什么意思?”
“警察想,被害人的錢不見了,照理是兇手拿的。但是,也有被第三者拿走的可能?!?br/>
“第三者……”
“聽說發(fā)現(xiàn)尸體的人報警前先拿走值錢的東西,好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本粘刈旖锹冻隼湫Γf,“不止這樣,警察想得更多。自己殺了人,再叫兒子去發(fā)現(xiàn)尸體,這也有可能?!?br/>
“怎么會……”
“很扯吧,可這都是真的。就因為我們家窮,他們從一開始就用懷疑的眼光看我們。還有,因為我媽去過桐原他們店里,警察就不放過我們?!?br/>
“可是,嫌疑不都洗清了嗎?”
菊池哼了一聲:“這不是重點(diǎn)。”
聽了這些話,雄一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只是緊握著雙手站在那里。就在這時,他們聽到開門的聲音,一個中年男老師從樓梯間走出來,眼鏡后的雙眼顯得怒氣沖沖?!澳銈冊谶@里做什么?”
“沒什么?!本粘乩淅涞鼗卮?。
“你!那是什么?你拿著什么?”老師盯上菊池的信封,“給我!”
他似乎懷疑那是色情照片,菊池不耐煩地把信封交 給老師。老師看了照片,眉間的力道霎時松開??丛谛垡谎劾?,那反應(yīng)有幾分像是沮喪,也有幾分出乎意料。
“這是什么照片?”老師狐疑地問菊池。
“以前在路上拍的,我向秋吉借的?!?br/>
老師轉(zhuǎn)向雄一:“真的嗎?”
“真的?!毙垡换卮?。
老師看看照片,又看看雄一,過了一會兒才把照片放回信封?!昂驼n業(yè)無關(guān)的東西不要帶到學(xué)校來。”
“知道了,對不起?!毙垡坏狼?。
男老師看看他們四周的地面,大概是在查看有沒有煙蒂,所幸沒有找到。他沒再說話,把信封還給菊池。
緊接著,午休結(jié)束的鈴聲響了。
放學(xué)后,雄一又來到清華女子學(xué)園。但是,他今天的目標(biāo)不是唐澤雪穗。他沿著墻走了一段路。
他停下腳步,因為耳朵已經(jīng)捕捉到了要找的聲音——小提琴。
他觀察四周,確認(rèn)沒人,才毫不猶豫地爬上鐵絲網(wǎng)?;疑男I峋驮谘矍?,雄一的前方就是一樓的窗戶。窗戶緊閉,窗簾卻敞開著,里面的情形一覽無余。太好了!雄一在心中歡呼,這里就是音樂教室。
雄一改變身體的角度,探出頭去。鋼琴的另一頭站著一個人,身穿水手服,拉著小提琴。
那就是藤村都子??!
她看起來比唐澤雪穗嬌小。短發(fā)。他想看清楚她的長相,但教室光線很暗,玻璃窗的反射也阻礙了視線。正當(dāng)他把脖子伸得更長的時候,小提琴的聲音戛然而止。不僅如此,還看到她往窗邊走來。
雄一面前的玻璃窗被打開了,一個一臉好強(qiáng)的女生直直地瞪著他。因為事出突然,他甚至來不及從鐵絲網(wǎng)上爬下。
“蟲子!”那個想必是藤村都子的女生大喊。有如被她的叫聲嚇壞了一般,雄一的手松開了??偹闶请p腳先著地,雖然一屁十股跌在地上,但并未受傷。里面有人大聲喊叫。糟!快逃!雄一拔腿就跑。
直到逃離險境、如釋重負(fù)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那個女生喊的是“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