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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早上,江 利子來到階梯教室,先就座的雪穗一看到她,便睜大了眼睛,表情頓時凍結(jié),似乎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你怎么了?”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聲音難得有點走調(diào)。
“發(fā)生了很多事。”江 利子在雪穗身邊坐下。幾個認得她的學生也滿臉驚訝地朝她這邊看。感覺真好。
“頭發(fā)什么時候剪的?”
“星期五,那個雨天?!?br/>
江 利子把那天的事告訴雪穗。向來冷靜的雪穗一直露出驚訝的表情,但不久,驚訝就變成笑容?!澳遣皇呛馨魡幔矿阙W長果然看上了你?!?br/>
“是嗎?”江 利子用指尖撥弄側(cè)面剪短的頭發(fā)。
“然后你們星期六去了哪里?”
“星期六……”
星期六下午,筱冢一成帶江 利子去了高級名牌的精品店。他熟門熟路地走進,和那家美容院一樣,向一名看似店長的女子表示希望幫江 利子找適合的衣服。著裝高雅的店長聞言便鉚足了勁,命年輕店員拿出一件又一件衣服,試衣間完全被江 利子獨
占了。
知道目的地是精品店時,江 利子心想買一件成熟的衣服也不錯,但當她看到穿在身上的衣服的標價,不禁大驚失色。她身上根本沒帶那么多錢,即使有,也不敢為幾件衣服花上那么一大筆。
江 利子悄悄將這件事告訴一成,他卻滿不在乎地說:“沒關(guān)系,我送你。”
“那怎么可以,這么貴的東西!”
“男人說要送的時候,你不客氣地收下就好。你不必擔心,我不求回報,只是想讓你穿得體的衣服?!?br/>
“可是,昨天美容院的錢也是學長出的……”
“因為我一時興起,剪掉了你心愛的秀發(fā),付錢理所當然。再說,這一切也是為了我自己。帶在身邊的女孩,頂著不適合的圣子頭,穿得像個保險業(yè)務(wù)員,我可受不了。”
“平常的我有這么糟糕啊……”
“坦白說,的確有?!?br/>
聽一成這么說,江 利子感到無地自容,她向來認為自己在打扮上也頗為用心。
“你現(xiàn)在正要開始結(jié)繭,”筱冢一成站在試衣間旁邊說,“連你也不知道自己會變得多美。而我,想為你結(jié)繭盡一點力。
”
“等我破繭而出,可能沒有什么改變……”
“不可能,我保證?!彼研乱路o她,拉上試衣間的門簾。
那天他們買了一件連衣裙。雖然一成要她多買幾件,但她不能仗著他的好意占便宜。連這件裙子,她都為回家后該怎么向母親解釋而苦惱。因為前一天的美容院變身,已經(jīng)讓母親大吃一驚了。
“就說是在大學里的二手拍賣會買的?!币怀尚χㄗh,然后又加上一句,“不過,真的很好看,像女明星一樣。”
“哪有!”江 利子紅著臉照鏡子,但心里也有幾分贊同……
聽完,雪穗驚嘆地搖搖頭?!昂喼毕裾嫒税婊夜媚铮姨@訝了,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br/>
“我自己也覺得好像在做夢。忍不住會懷疑,真的可以接受學長的好意嗎?”
“可是江 利子,你喜歡筱冢學長嗎?”
“嗯……我也不知道。”
“臉紅成這樣,還說不知道呢。”雪穗溫 柔地白了她一眼。
第二天是星期二,江 利子一到永明大學,社交 舞社的社員也對她的改變大為驚訝。
“真厲害!才換個發(fā)型、化個妝就變化這么大。我也來試試好了?!?br/>
“那是人家江 利子天生麗質(zhì),一磨就發(fā)亮。本錢不夠好,怎么弄都沒救?!?br/>
“啊!真過分!”
像這樣被圍繞著成為話題的中心,這在江 利子過去的人生中從未發(fā)生。以往遇到這種場面時;圓圈的中心都是雪穗,今天她卻在不遠處微笑。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永明大學的男社員也一樣,一看到她便立刻靠過來。然后,對她提出種種問題?!鞍?,你是怎么了,變這么多?”“是有什么心境上的變化嗎?”“失戀了?還是交 了男朋友?”
江 利子這才明白原來受人關(guān)注是這么愉快的一件事,她對于向來引人注目的雪穗再次感到羨慕。
然而,并不是每個人都樂意看到她的改變。社團 學姐 當中,有人刻意把她當作透明人。像倉橋香苗,就不懷好意地打量江 利子,對她說出“要打扮,你等下輩子吧”的話。但是,她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改變江 利子的正是自己的男友。在練習 開始前,
江 利子被二年級的學姐 叫去。
“算一下社費的支出?!遍L發(fā)的學姐 遞給她一個咖啡色袋子,“賬簿和上年度的收據(jù)都在里面,把日期和金額填一填,再把每個月的支出算出來。知道了嗎?”
“請問,要什么時候做好?”
“今天練習 結(jié)束前?!睂W姐 向背后瞄了一眼,“是倉橋?qū)W姐 交代的?!?br/>
“啊,好的,我知道了?!?br/>
等二年級的學姐 走了,雪穗靠過來?!罢娌恢v理,這樣江 利子不就沒有時間練習 了嗎?我來幫忙?!薄皼]關(guān)系,應(yīng)該很快就可以做完?!?br/>
江 利子看了看袋子,里面塞滿了密密麻麻的收據(jù)。她拿出賬簿打開一看,這兩三年來的賬目全部亂作一團 。
有東西掉了,撿起來一看,是一張塑料卡片。
“這不是銀行卡嗎?”雪穗說,“大概是社費賬戶的吧。真是太不小心了,竟然塞在這種地方,要是被偷還了得。”
“不知道密碼就不能用啊?!苯?利子說。她想起父親最近也辦了銀行卡,卻抱怨說沒有把握正確操作機器,所以從來沒拿它取過錢。
“話是沒錯……”雪穗好像還想說什么。
江 利子看看卡片正面,上面印著“三協(xié)銀行”的字樣。
江 利子在練習 場所一角開始記賬,但比預(yù)期的還要耗時。中途雪穗也來幫忙,但計算完畢、全部登記入簿后,練習 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她們倆拿著賬簿,走在體育館的走廊上,要把東西交 還給應(yīng)該還在更衣室的倉橋香苗。其他社員幾乎都已離開。
“真不知道今天是來做什么的。”雪穗懶洋洋地說。
就在她們到達女子更衣室前的時候,里面?zhèn)鱽砹苏f話聲?!拔腋嬖V你,別瞧不起人!”
江 利子立刻停下腳步,那是倉橋香苗的聲音。
“我沒有瞧不起你,就是因為尊重你,才會找你好好談?wù)劊 ?br/>
“這是哪門子尊重?這就叫瞧不起人!”
門猛地被打開,倉橋香苗怒氣沖沖地走了出來。她似乎沒把她們兩個看在眼里,不發(fā)一語地沿走廊快步離去。現(xiàn)場的氣氛讓江 利子她們實在不敢出聲叫她。
接著,筱冢一成走出房間,看到她們,露出苦笑?!霸瓉砟銈冊谶@里??礃幼?,好像讓你們聽到了一些難堪的話?!?br/>
“學長不追過去嗎?”雪穗問。
“不用?!彼喍痰鼗卮?,“你們也要走了吧?我送你們?!?br/>
“啊,我有事?!毖┧肓⒖陶f,“請學長送江 利子就好?!?br/>
“雪穗……”
“下次我再把賬簿交 還給倉橋?qū)W姐 ?!毖┧霃慕?利子手里拿走袋子。
“唐澤,真不用嗎?”
“是的。江 利子就麻煩學長了?!钡皖^施禮后,雪穗便朝倉橋香苗離開的方向走去。
一成嘆了口氣?!疤茲纱蟾攀遣幌氘旊姛襞?。”
“倉橋?qū)W姐 那邊真的沒關(guān)系嗎?”
“沒關(guān)系?!币怀砂咽执钤谒绨蛏?,“已經(jīng)結(jié)束了?!?br/>
6?
身穿黑色迷你裙的女孩在鏡子里笑著。裙子很短,大腿外露,這種衣服她以前絕對不敢穿。即使如此,江 利子還是轉(zhuǎn)了一圈,心想,他應(yīng)該會喜歡。
“覺得怎樣?”女店員來了,看到她的模樣,笑著說,“哇!非常好看。”
聽起來不像奉承。
“就買這件?!苯?利子說。雖然不是名牌,但穿起來很好看。
離開服飾店,天已經(jīng)全黑了。江 利子朝著車站加快腳步。已經(jīng)進入五月中旬了。她在心里數(shù)著,這是這個月第四件新衣服。最近她經(jīng)常單獨去購物,因為這樣心情比較輕松。到處尋找一成可能會喜歡的衣服,走到雙腿僵硬,卻讓她感到欣喜。她當然不能要雪穗陪她,況且,她仍有些羞澀。
經(jīng)過百貨公司的展示櫥窗時,看見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如果是兩個月前,她可能會認不出現(xiàn)在的自己。她現(xiàn)在極為關(guān)心容貌,不時在意在他人眼里特別是在一成眼里的她是什么樣子,對于研究化妝方法、尋找合適的時尚感也不遺余力。而且,
她能夠感覺到下的功夫越多,鏡子里的模樣便越美。這讓她雀躍不已。
“江 利子,你真的變漂亮了。看得出你一天比一天美,就好像從蛹羽化成蝶一樣?!毖┧胍策@么說。
“別這樣啦!你這樣講,我會害羞的。”
“可這是真的呀?!闭f著,雪穗點點頭。
她還記得一成以繭所作的比喻,她很想早點變成真正的女人,破繭而出。
她和一成的約會已經(jīng)超過十次。一成正式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就是在他和倉橋香苗吵架的那一天。在開車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對她說:“希望你和我交往?!?br/>
“因為和倉橋?qū)W姐 分手了,才和我交往嗎?”當時她這么問。
一成搖搖頭。“我本就打算和她分手。你出現(xiàn)了,讓我下定決心?!?br/>
“如果知道我和學長開始交往,倉橋?qū)W姐 一定會生氣的。”
“暫時保密就好了,只要我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
“不可能的,一定會被看出來?!?br/>
“那就到時候再說,我會想辦法,不讓你為難?!?br/>
“可是……”江 利子只說了這兩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一成把車停在路邊。兩分鐘后,他吻了江 利子。
從那一刻起,江 利子便有如置身夢中,甚至擔心自己不配享有如此美好的一切。
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在社交 舞社內(nèi)似乎隱瞞得很好,她只告訴了雪穗一個人,其他人都不知情。證據(jù)就是這兩個星期來,有兩個男社員約江 利子,她自然予以拒絕。這種事也是她以前無法想象的。只是,她對倉橋香苗仍不無芥蒂。
后來,香苗只出席過兩次練習 。香苗自然不想與一成碰面,但江 利子認為,她知道自己就是他的新女友也是原因之一。她們有時在女子大學內(nèi)碰面,每次她都以能射穿人身體般銳利的眼神瞪著江 利子。由于她是學姐 ,江 利子會主動打招呼,但香苗
從不回應(yīng)。
這件事她并沒有告訴一成,但她覺得應(yīng)該找他商量一下。
總之,除了這一點,江 利子很幸福,一個人走在路上的時候,甚至會忍不住笑出來。
提著裝了衣服的紙袋,江 利子回到家附近。再過五分鐘,就能看到一棟兩層樓的舊民宅。
抬頭仰望天空,星星露臉了。知道明天也會是晴天,她放下心來。明天是星期五,可以見到一成,她打算穿新衣服。
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下意識地笑,江 利子自顧自害羞起來。
7
鈴聲響了三下,有人接起電話?!拔?,川島家?!彪娫捓飩鱽斫?利子母親的聲音。
“喂,您好,敝姓筱冢,請問江 利子在家嗎?”一成說。
霎時間,對方沉默了。他有不祥的預(yù)感。
“她出去了?!彼赣H說,一成也料到她會這么回答。
“請問她什么時候回來?”
“這個,我不太清楚?!?br/>
“不好意思,請問她去了哪里?不管我什么時候打,她總是不在家?!?br/>
這是本周以來的第三通電話。
“她剛好出門,到親戚家去了?!彼赣H的聲音有點狼狽,這讓一成感到焦躁。
“那么,可以請她回來之后給我一個電話嗎?說是永明大學的筱冢,她應(yīng)該就知道了。”
“筱冢同學……對嗎?”
“麻煩您了?!?br/>
“那個……”
“請說?!?br/>
聽到一成的回應(yīng),她母親沒有立刻回答。幾秒鐘后,聲音總算傳了過來?!罢媸橇钊穗y以啟齒,不過,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打電話來了?!?br/>
“?。俊?br/>
“承蒙你的好意,和她交往過一陣子。但是她年紀還小,請你去找別人吧,她也認為這樣更好?!?br/>
“請等一下,請問您是什么意思?是她親口說不想再和我交往了嗎?”
“……不是這個意思,但是總而言之,她不能再和你交往了。對不起,我們有苦衷,請你不要追究。再見。”
“?。〉鹊取?br/>
叫聲來不及傳達,或者應(yīng)該說是對方刻意忽視,電話被掛斷了。
一成離開電話亭,如在云里霧中。
和江 利子失去聯(lián)絡(luò)已經(jīng)超過一周,最后一次通電話是上星期三,她說次日要去買衣服,星期五會穿新衣服去練習 。但是,星期五的練習 她卻突然請假。這事?lián)f曾經(jīng)與社團 聯(lián)絡(luò),是唐澤雪穗打電話來,說教授突然指派雜務(wù),她和江 利子都無法參加
當天的練習 。
那天晚上,一成打電話到江 利子家。但是,就和今天一樣,被告知她去了親戚家,不會回來。星期六晚上他也打過電話,那時她仍不在家。江 利子的母親明顯是在找借口搪塞,語氣很不自然,給人一種窘迫的感覺,似乎認為一成的電話是種麻煩。
后來他又打了好幾次,均得到同樣的回答。雖然他留言請對方轉(zhuǎn)告,要江 利子回家后打電話給他,但或許是沒有順利傳達,她一次也沒有回電。
此后,江 利子始終沒有出席社交 舞社的練習 。不僅江 利子,連唐澤雪穗也沒有來,想問也無從問起。今天是星期五,她們
依舊沒有現(xiàn)身,他便在練習 途中溜出來打電話,不料卻突然聽到那番聲明。
一成無論如何想不出江 利子突然討厭他的理由。江 利子母親的話也沒有這樣的意味。她說“我們有苦衷”,究竟是指什么呢?種種思緒在腦海里盤旋的一成回到位于體育館內(nèi)的練習 場地。一個女社員一看到他便跑過來?!绑阙W長,有一個奇怪的
電話找你?!?br/>
“怎么?”
“說要找清華女子大學的社交 舞社負責人,我說倉橋?qū)W姐 請假,他就說,永明大學的社長也可以?!?br/>
“是誰?”
“他沒說?!?br/>
“知道了?!?br/>
一成走到體育館一樓的辦公室,放在門衛(wèi)前方的電話聽筒還沒有掛回去。一成征得門衛(wèi)的同意后,拿起聽筒。
“喂,您好?!?br/>
“永明大學的社長嗎?”一個男子的聲音問道,聲音很低,但似乎很年輕。
“是?!?br/>
“清華有個姓倉橋的女人吧,倉橋香苗?”
“那又怎么樣?”聽到對方無禮的話語,一成講起話來也不再客氣。
“你去告訴她,叫她快點付錢?!?br/>
“錢?”
“剩下的錢。事情我都給她辦好了,當然要跟她收剩下的報酬。講好的,訂金十二萬,尾款十三萬。叫她趕快付錢,反正社費是她在管吧。”
“付什么錢?什么事情辦好了?”
“這就不能告訴你了?!?br/>
“既然這樣,要我傳話不是很奇怪嗎?”
對方低聲笑了?!耙稽c都不奇怪,由你來傳話最有效果?!?br/>
“什么意思?”
“你說呢?”電話掛了。
一成只好放下聽筒。門衛(wèi)一臉驚訝,一成立刻離開辦公室。
訂金十二萬,尾款十三萬,一共二十五萬……倉橋香苗付這些錢,究竟要那個人做什么?照電話里的聲音聽起來,那男子應(yīng)非善類。他說由他傳話效果最好,這句話也令人生疑。他想稍后再打電話問香苗,但總覺得百般不情愿。分手后,他們再也
沒交 談過,而且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江 利子。
社交 舞社的練習 一結(jié)束,一成便開車回家。他房間的門上裝了一個專用信箱。寄給他的郵件,下人會放在里面。他打開,里面有兩份直郵和一份限時專送。專送沒有寫寄件人,收件人的住址和姓名好像是用直尺一筆一畫畫出來的,字跡非常奇特。
他走進房間,坐在床 上,懷著不祥的預(yù)感打開信封。
里面只有一張照片。
看到那張照片的一剎那,一成如遭雷擊,腦海里刮起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