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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大學附屬醫(yī)院的診療時間從早上九點開始,栗原典子的上班時間則是八點五十分。這是因為從醫(yī)生開始接診到處方傳回藥房,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差。
處方一傳到藥房,藥劑師便以兩人一組的方式配藥。一個人實際配藥,另一個人確認是否有誤,再將藥裝袋。確認者要在藥袋上蓋章。
除了為門診病人服務,還有來自住院病房的工作,例如運送藥劑或配制緊急藥品等。
這一天,典子正與同事為這些工作忙得不可開交 時,一個男子始終坐在藥房一角。他是醫(yī)學系的年輕副教授,眼睛一直盯著電腦屏幕。
帝都大學于兩年前開始通過電腦積極與其他研究機構進行信息交 流。其中最具體的成果之一,便是與某制藥公司中央研究所進行在線合作。凡是該制藥公司生產(chǎn)銷售的藥品,院方均可通過此系統(tǒng)實時取得必要數(shù)據(jù)。
基本上任何人都可以使用這套系統(tǒng),但條件是必須取得用戶名與密碼。這兩者典子都有,但是,這架用途不明的機器搬進來后,典子從沒碰過。想了解藥品相關信息時,她會采取以往的方式,即詢問制藥公司。其他藥劑師也都這么做。
坐在電腦前的年輕副教授正與某制藥公司合作,共同進行某項研究,這件事眾所皆知。典子認為,這樣的系統(tǒng)對他們而言一定很方便。但電腦似乎不是萬能的,就在幾天前,院外的技術人員前來和醫(yī)師們討論,他們懷疑電腦被黑客侵入了。典子對
這些事情一竅不通。
下午,典子到病房指導住院病人服藥,和醫(yī)生、護士 討論各患者的用藥,然后回到藥房配藥。這是一如往常的一天,她也一如往常地工作到五點。正準備回家,同事叫住了她,說有電話找她。她心里一陣激動,也許是他。
“喂?!彼龑χ犕舱f,聲音有些沙啞。
“啊……栗原典子小姐?”是一個男子的聲音,但一點都不像典子期待的那個聲音。對方的聲音細小得令人聯(lián)想到易得腺
體疾病的體質(zhì),有點耳熟。
她回答:“我就是。”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藤井,藤井保?!?br/>
“藤井先生……”這個名字一出口,典子便想起來了。藤井保是通過婚介所認識的男子,唯一約會過三次的那個。她哦了一聲?!澳愫脝??”
“很好,托福。栗原小姐也不錯吧?”
“還好……”
“其實,我現(xiàn)在就在醫(yī)院附近。剛才我在里面看到你,你好像比以前瘦了一點。”
“啊……”典子很驚訝,不知道他到底找她做什么。
“請問,等一下可以見個面嗎?一起喝杯茶?!?br/>
典子感到不勝其煩,還以為他有什么正事。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
“只要一會兒就好。有件事我無論如何都要告訴你。只要三十分鐘,可以嗎?”
典子故意大聲嘆氣,讓對方聽見?!罢垊e再這樣了。你光是打電話來,就已經(jīng)造成了我的麻煩,我要掛了?!?br/>
“請等一下。那么,請你回答我的問題:你還和那人同居 嗎?”
“嗯?”
“如果你還跟他住在一起,我一定得把這件事告訴你?!?br/>
典子用手掌遮住聽筒,壓低聲音問:“什么事?”
“我要當面告訴你。”可能是感覺到這句話已引起她的關切,男子堅定地說。
典子有些猶豫,但無法置之不理?!昂冒?,在哪里碰面?”
藤井指定的是距離醫(yī)院幾分鐘路程的一家咖啡館,就在荻洼站附近。
一進店門,坐在里面座位的一名男子便舉手招呼。像螳螂般細瘦的身影沒變,他穿著灰色西服,但上衣看起來簡直像掛在衣架上。
“好久不見。”典子在藤井對面坐下。
“不好意思,突然打電話給你?!?br/>
“是什么事?”
“先點飲料吧。”
“不用,聽你說完我就要走了。”
“可是,那不是三言兩語說得完的?!碧倬衼矸丈?,點了皇家奶茶,然后看著典子微微一笑,“你喜歡皇家奶茶,對吧?”
是,以前和他約會的時候,她常點皇家奶茶??吹剿B這種事都記得,典子覺得不太舒服。
“你母親還好嗎?”她想借此挖苦他。
藤井的表情突然蒙上陰影,搖搖頭:“半年前去世了?!?br/>
“啊……請節(jié)哀順變。是因病去世嗎?”
“不,是意外,噎死的?!?br/>
“吃了年糕之類的東西?”
“不,是棉花。”
“棉花?”
“她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吃了棉被里的棉花。我實在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取出來一看,棉塊竟然比壘球還大。你能相信嗎?”
典子搖搖頭,感到難以置信。
“我又難過又自責,有一段時間沒心思做任何事。可是,傷心歸傷心,心里卻不免感到松了一口氣,想,啊,以后再也不用擔心媽媽亂跑了?!碧倬舫鲆豢跉?。
他的心情典子能夠理解。因為工作的關系,疲于看護的家屬她見多了。但是,她想,這可怨不了我。
奶茶送了上來,她喝了一口。藤井看著她,瞇起眼睛?!昂镁脹]看到你這樣喝紅茶了。”
典子垂下眼睛,不知該如何作答。
“其實我母親走了,我除了松了一口氣外,也有種不安分的想法?!碧倬^續(xù)說,“就是,現(xiàn)在她應該愿意和我交往了吧。我說的她是指誰,你應該知道吧?”
“已經(jīng)那么久了……”
“我一直忘不了你,我跑到你公寓那里去。那在我媽去世后一個月左右,我才知道你和別人一起生活了。老實說,我很震驚,但是除此之外,看到他也讓我非常驚訝。”
典子看著藤井:“有什么好驚訝的?”
“我見過他?!?br/>
“不會吧?”
“是真的。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他的長相我記得很清楚?!?br/>
“你在哪里見到他的?”
“就在你身邊?!?br/>
“什么?”
“那是去年四月的時候。我老實跟你說吧,那時候我只要一有時間,就到醫(yī)院或公寓那邊去看你,只是你沒有發(fā)現(xiàn)?!?br/>
“我完全不知道?!钡渥訐u搖頭。她做夢也沒想到會有人暗中看她,不禁反感得起了雞皮疙瘩。
“但是,”藤井似乎沒有察覺她的不快,繼續(xù)說,“那時候觀察你的,不只是我,還有一個人。他來過醫(yī)院,也去過你公寓。我覺得一定有問題,甚至想告訴你??墒遣痪梦揖兔χぷ骱驼疹櫮赣H,挪不出半點時間。那人的事我一直掛在心上,但
后來并沒有采取任何行動?!?br/>
“你說的那人就是……”
“對,就是跟你住在一起的人?!?br/>
“怎么可能?”她搖搖頭,感覺到臉頰有點僵,“你一定是弄錯了?!?br/>
“絕對沒錯。別看我這樣,我對人的長相可是過目不忘。他就是那時候的那個人。”藤井篤定地說。
典子拿起杯子,卻沒有心情喝茶,種種思緒像狂風暴雨般在她心中翻騰。
“我并沒有因為這樣就認定他是壞人。他也許只是跟我一樣,是因為愛慕你才那么做。只是,要怎么形容呢?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時候的氣氛實在太不尋常了。一想到你跟他在一起,我就坐立難安。話是這么說,我又認為我不該干預,就這么忍到
今天。但是,前幾天,碰巧又看到你,從那天起,我滿腦子都是你,今天才下定決心告訴你?!?br/>
藤井后來說了什么,典子幾乎都沒有聽進去。他的主旨似乎是要她與同居 男友分手,和他交往,但典子甚至無心應付他。
并不是因為覺得太可笑,而是她的精神狀態(tài)不足以支撐。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離開的,等到她回過神來,已經(jīng)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他說是四月,去年四月。
那不可能,典子是五月遇到秋吉的,而且他們的相遇應該純屬偶然。
不是嗎?難道不是偶然?
她回想起那時的事情。秋吉的臉因為腹痛而扭曲,在那之前,他一直在等典子回家嗎?那一切,都是他為了接近她才使出的演技?
可是,目的何在?
假設秋吉接近典子帶有目的,那為什么要選她呢?她清楚自己的斤兩,十分確定中選的原因絕非美貌。
是她符合什么條件嗎?藥劑師?老姑娘?獨居?帝都大學?她心里一驚,想起婚介所。在入會時,她提供了大量個人資料。只要調(diào)閱那里的數(shù)據(jù),要找到符合期望條件的對象并不難?;蛟S秋吉能接觸到那些數(shù)據(jù),他以前在一家叫Memorix的軟件公司工作,婚介所的系統(tǒng)會不會就是那家公司設計的?
不知不覺中,她已回到公寓,腳步有些蹣跚地爬上樓梯,打開房門。
“一想到你跟他在一起,我就坐立難安?!碧倬脑捳Z在她耳邊響起。
“要是知道這個事實,你就沒有什么好不安了吧?!彼岷诘姆块g喃喃地說。
4
有人在腦海里敲鐵錘。嘟——嘟——啷——
同時還有細碎的笑聲,聽到這里,她睜開眼睛。帶有花朵圖案的墻上有一道光,是從遮光窗簾縫隙射進來的晨光。
筱冢美佳轉過頭去看枕畔的鬧鐘。那是康晴從倫敦買回來給她的,鐘面上有會動的人偶。一到設定的時間,便會有一對少年少女配合音樂跳著舞出現(xiàn)。美佳把時間定在七點半,指針即將到達那個時刻。只要再等一分鐘,輕快的旋律便會照常響起,
但她伸手關掉了設定。
美佳下床 ,打開窗簾。陽光透過大大的窗戶和蕾絲 窗簾灑滿室內(nèi),讓原本昏暗的房間立刻明亮起來。墻邊的穿衣鏡中,一個穿著皺巴巴的睡衣、滿頭亂發(fā)的少女站在那里,臉上的表情難看到極點。
又傳來啷的一聲,接著是說話聲。她聽不見談話的內(nèi)容,但可以想象,反正是些無聊的對話。美佳走向窗邊,俯視著草地仍顯得綠油油的庭院。果然如她所料,康晴和雪穗正在草地上練習 高爾夫球,應該說是康晴在教雪穗打高爾夫球。
雪穗拿著球桿擺姿勢,康晴在身后貼著她,手覆在她的手上握住球桿,猶如雙人羽織??登鐚ρ┧攵Z,同時牽著她的手
移動球桿,緩緩揮起,又緩緩放下??登绲淖齑胶孟耠S時都會碰到雪穗的脖子,嘿,他一定不時故意去碰。
“外面?”妙子一臉不解,接著才恍然大悟般點點頭,“最近老爺也起得很早?!?br/>
“真可笑,一大早打什么球?!?br/>
“因為老爺夫人都很忙啊,只有早上有時間。我認為運動是好事啊。”
“媽媽還在的時候,爸爸根本不會這樣。”
“人啊,年紀大了就會變的?!?br/>
“所以爸爸才跟年輕女人結婚?找了個比媽媽小十歲的人?!?br/>
“美佳小姐,他年紀還不大啊,總不能一輩子單身吧?美佳小姐遲早會出嫁,少爺也有一天會離開家里?!?br/>
“妙姨講話真是顛三倒四。一下子說年紀大了就會變,一下子又說還年輕。”
美佳的話似乎讓多年來疼愛她的妙子也感到不悅。妙子閉上嘴,走向房門。“早餐已經(jīng)準備好了,請早點下樓。老爺交代,以后即使小姐快遲到了,也不會開車送你上學?!?br/>
“哼!”美佳哼了一聲,“這一定也是她唆使爸爸的?!?br/>
妙子一語不發(fā),準備離去。這時,美佳卻說“等一下”,叫住了她。妙子準備關門的手停了下來。
“妙姨,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吧?”美佳說。
妙子露出困惑的表情,接著呵呵笑了?!拔也皇侨魏稳说臄橙?。”接著,胖胖的女傭關上房門。
美佳作好上學的準備來到一樓,其他三人已經(jīng)在餐桌前就座,開始用餐了。康晴與雪穗并排背墻而坐,前面是美佳的弟弟優(yōu)大。優(yōu)大念小學五年級。
“我實在沒有自信,至少要把一號木桿打好,不然會給大家添麻煩?!?br/>
“實際打,就會發(fā)現(xiàn)沒有你想象的那么難。更何況你說至少要把一號木桿打好,那可是最難的,打得好就是職業(yè)級的了。
反正,你先去球場打打看,那是第一步?!?br/>
“我還是很不安?!毖┧肫^,眼睛朝向美佳,“啊,早呀?!?br/>
美佳沒有回答,在她的位子坐下。康晴對她道早安,并投以責備的眼神。美佳無奈,只好在嘴里小聲咕噥一聲“早”。
餐桌上,火腿蛋、色拉、可頌面包皮分別盛放在盤子里。
“美佳小姐,請稍等一下,我馬上就端湯過去?!泵钭拥穆曇魪膹N房傳來,她似乎正在忙別的事情。
雪穗放下叉子站起來?!皼]關系,妙姐,我來?!?br/>
“不用了,我不喝湯?!闭f著,美佳抓起可頌,啃了一口,然后拿起擺在優(yōu)大面前裝了牛奶的玻璃杯,大大喝了一口。
“??!姐,你怎么喝我的!”
“有什么關系,小氣!”
美佳拿起叉子,開始吃火腿蛋。這時,一碗湯擺在她眼前,是雪穗端過來的。
“我都說不喝了?!彼^也不抬地說。
“特地為你端來的,你這是什么話!”康晴說。
“沒關系啦?!毖┧胄÷暟矒嵴煞?,尷尬的沉默籠罩著餐桌。
一點都不好吃,美佳想,連她最愛吃的妙子做的火腿蛋都吃不出滋味,而且,用餐一點都不愉快。胃的上方還有點疼。
“對了,你今晚有沒有事?”康晴喝著咖啡問雪穗。
“今晚?沒有。”
“那我們一家四口出去吃個飯吧,我朋友在四谷開了一家意大利餐廳,叫我一定去捧個場。”
“哦,意大利菜呀,真棒。”
“美佳和優(yōu)大也聽到了吧,有什么想看的電視,要記得預約錄像?!?br/>
“太棒了!那我要少吃一些點心?!眱?yōu)大開心地說。
美佳橫了弟弟一眼,說:“我不去。”
夫妻倆的視線同時落在她身上。“為什么?”康晴問道,“你有什么事?今天沒有鋼琴課,也不必上家教???”
“我就是不想去,不去也沒關系吧。”
“為什么不想去?”
“這有什么好問的?!?br/>
“你這是什么話?想說什么就說??!”
“老公,”雪穗插話進來,“今晚還是算了吧。仔細想想,我也不是完全沒事?!?br/>
康晴無言以對,瞪著女兒。雪穗顯然是在替美佳說話,這反而讓美佳更加焦躁難耐。她粗魯?shù)胤畔虏孀?,站了起來?!拔胰ド蠈W了?!?br/>
“美佳!”
美佳對康晴的叫聲充耳不聞,拿起書包皮和上衣來到走廊。她在玄關穿鞋的時候,雪穗和妙子走出來。
“路上小心哦,別只顧著趕時間?!毖┧肽闷鸱旁诘厣系耐馓?,遞給美佳,美佳默默地搶了過去。雪穗對她微笑著說:“
這件深藍色的毛衣真可愛。”然后加了句“對不對”,征求妙子的同意。
妙子也笑著點頭說:“是啊?!?br/>
“最近的制服 都做得很漂亮,真好。我們那個年代的都很呆板?!?br/>
一股莫名的怒氣涌上心頭。美佳脫掉外套,在雪穗等人的錯愕之中,連拉爾夫。勞倫毛衣也一并脫掉。
“美佳小姐,你這是做什么?”妙子慌忙說。
“我不想穿了。”
“可是會冷的!”
“我說不用?!?br/>
或許是聽到聲音,康晴走了出來。“又在鬧什么脾氣?”
“沒事,我走了。”
“??!美佳小姐!小姐!”
“不要管她!”康晴的怒斥聲像是要蓋住妙子的呼喚。美佳背對著父親的斥罵,跑向大門。從玄關到大門是一條花木扶疏的甬道,向來是她所喜愛的。為感覺季節(jié)的變化,她有時甚至會刻意放慢腳步。但是,現(xiàn)在甬道的長度卻讓她痛苦萬分。
到底是什么事情讓她這么反感,美佳自己也不明白。心里的另一個她冷冷地問:你是哪根筋不對?對于這個問題,她回答: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很生氣!我有什么辦法……
第一次見到雪穗是在今年春天。康晴帶著她和優(yōu)大兩姐弟到南青山的精品店,一個令人驚艷的美女 來招呼他們,那正是雪穗??登鐚λf,他想為孩子們添購新衣,她便命店員接二連三自后面取出衣服。這時,美佳才發(fā)現(xiàn)店里沒有別的客人,整家
店都由他們包皮下來了。他們姐弟倆仿佛成了模特兒,在鏡子前不斷換裝。沒過多久,優(yōu)大便苦著臉說:“我累了?!?br/>
美佳正處于愛美的年齡,穿著精選的名牌服飾,當然不可能不開心。只是,有件事她一直很在意,那就是,這個女人究竟是誰?同時,也感覺到她與父親多半有特殊的關系。在挑選美佳的小禮服時,美佳懷疑她可能將與自己和弟弟產(chǎn)生特殊關系。
“有時全家會受邀參加宴會吧?這時美佳要是穿著這件衣服,一定會艷冠全場,做父母的也有面子?!毖┧雽登邕@么說。
她親密的口吻也讓美佳感到刺耳,然而更刺激美佳神經(jīng)的,是她的說法帶有兩種微妙的含意:一是她本人當然也會參加那場宴會,再者便是將美佳視為自己的附屬品。
看過衣服后,開始討論該買哪些。康晴問美佳想要哪幾件,美佳猶豫了,她都想要,很難取舍?!鞍职譀Q定好了,我每件都喜歡。”
聽美佳這么說,康晴說著“傷腦筋”,挑了幾件。看著他選的衣服,美佳想,果然是爸爸的風格,選的多半是千金小姐氣質(zhì)的衣服,不暴露,裙子也很長。這樣的偏好與逝去的母親相同,媽媽仍不脫少女情懷,喜歡把美佳當作洋娃娃打扮。一想到
爸爸畢竟受到媽媽的影響,美佳不由得有些欣喜。
最后,康晴詢問雪穗:“你認為這樣如何?”
雪穗雙手抱在胸前,望著衣服說:“我倒是認為,美佳小姐可以穿稍微再華麗、活潑一點的衣服?!?br/>
“是嗎?如果是你,會選哪些?”
“如果是我的話……”說著,雪穗選出幾件衣服,大多是較為成熟,卻也略帶俏皮的風格,沒有一件屬于少女風。
“她才初中,會不會太成熟了?”
“她比你以為的大多了?!?br/>
“哦?”康晴搔搔頭,問美佳怎么辦。
“爸爸決定就好?!彼f。
康晴聞言向雪穗點點頭?!昂?,那就全部買了。要是穿起來不好看,你可要負責?!?br/>
“放心吧?!睂登邕@么說后,雪穗朝著美佳笑,“從今天起,就別再當洋娃娃了?!?br/>
那時,美佳感覺心里某處似乎被踐踏了。她認為把她當作洋娃娃打扮的亡母遭到了侮辱。回想起來,那一刻可能就是她第一次對雪穗產(chǎn)生負面情感。
自那天起,美佳與優(yōu)大就時常被康晴帶出門,與雪穗一起用餐、兜風。和雪穗在一起的時候,康晴總是異常興奮多話。美佳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偶爾休假出門,康晴多半悶不吭聲。他在雪穗面前卻滔滔不絕,而且無論大小事他都要征求雪穗的意見
,對她言聽計從。每當這時,父親在美佳眼里便化身為蠢到極點的丑角。
七月的一天,康晴告訴她一個重大的消息。那不是商量,也不是詢問,而是知會。他說,他要和唐澤雪穗小姐結婚。
優(yōu)大愣住了,看上去雖然不是欣喜不已,但對于雪穗將成為新媽媽似乎并不排斥。美佳認為那是因為他還沒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母親過世時,他才四歲。美佳直言她不太高興。還說,對她而言,七年前去世的母親是她唯一的媽媽。
“這樣很好,”康晴說,“我并不是叫你忘記死去的媽媽。只是這個家會有新成員,我們會多一個新的家人?!?br/>
美佳沒有說話。她低著頭,在內(nèi)心嘶吼:她才不是我的家人!
然而,她無法阻止已經(jīng)開始轉動的齒輪。一切都朝著美佳所不樂見的方向進行??登鐬榱四軌蛴⑿職g而樂不可支,她打心底瞧不起這樣的父親。一想到父親竟變得如此俗不可耐,她更加無法原諒雪穗。
若問她究竟不滿意雪穗哪一點,她也答不上來,到頭來,只能說是直覺。她承認雪穗的確漂亮,也佩服她的聰慧。她那么年輕就一手掌管好幾家店,必定有過人的才干。然而,一旦和雪穗在一起,美佳的身體就會不由自主地僵硬起來。她心里不斷
發(fā)出警告:絕不能對這個人掉以輕心!她感到這女人釋放出來的氣韻中含有一種異質(zhì)的光,是他們生活的世界中不存在的。而這種異質(zhì)的光,絕不會為他們帶來幸福。
但是,也許這種想法并不是美佳獨自醞釀出來的。但可以確定,其中有幾分的確是受到某個人的影響。
那人便是筱冢一成。
自從康晴向家族表明要迎娶雪穗,一成便頻繁造訪。他是眾多親人中唯一堅決反對這樁婚事的人。美佳好幾次偷聽 堂叔與父親在客廳的對話。
“那是因為堂兄不知道她的真面目。至少,她不會是個安于家庭、以家人幸福為第一的人。拜托你,可不可以重新考慮?
”一成以懇求的語氣說。
然而康晴的態(tài)度卻顯得不勝其煩,根本不把堂弟的話當回事。漸漸地,康晴對一成心生厭惡,美佳好幾次親眼看到他佯裝不在家,拒見一成。
就這樣,三個月后,康晴與雪穗結婚了。他們并沒有舉行豪華婚禮,喜宴也很低調(diào),但新郎新娘顯得極為幸福,賓客也相當愉快。唯有美佳暗自擔憂,她認為事情已經(jīng)無可挽回了。不,也許并不止她一個人,因為筱冢一成也出席了。
家里有新媽媽的生活開始了。表面上,筱冢家并沒有太大變化,但美佳感覺得到,很多事情確實在改變。過世母親的回憶被刪除,生活形態(tài)也變了樣,連父親的個性都變了。她的生母生前喜愛插花。玄關、走廊、房間角落等處,總是裝飾著與季節(jié)
相呼應的花朵。如今,這些地方放置的花更為華美,其氣派豪華的程度,任誰都會為之驚嘆。只不過,那些并不是鮮花,全是精巧的人造花。
會不會連整個家都變成|人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