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赫留朵夫等到法庭第一次宣布審訊暫停，就站起身來，走到過道里，決心再也不回法庭了。不管他們拿他怎么辦，他反正再不能參與這種既可怕又可憎的蠢事。

聶赫留朵夫打聽到檢察官辦公室在什么地方，就去找他。差役不肯放他進(jìn)去，說是檢察官此刻有事。但聶赫留朵夫不理他，徑自走進(jìn)門去。有一個官吏迎面走來，聶赫留朵夫就請他向檢察官通報，說他是陪審員，有要事見他。公爵的頭銜和講究的衣著幫了聶赫留朵夫的忙。那官吏報告了檢察官，就放聶赫留朵夫進(jìn)去。檢察官站著接待他，對聶赫留朵夫執(zhí)意要求見他，顯然不以為然。

“您有什么事？”檢察官嚴(yán)厲地問。

“我是陪審員，姓聶赫留朵夫，我有事要同被告瑪絲洛娃見面，”聶赫留朵夫迅速而堅(jiān)決地說，臉漲得通紅，意識到他現(xiàn)在所做的事將會對他今后的生活起決定作用。

檢察官個兒不高，膚色淺黑，短短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兩只靈活的眼睛炯炯有神，突出的下巴上留著濃密的山羊胡 子。“瑪絲洛娃嗎？我當(dāng)然知道。她被控犯了毒死人命罪，”檢察官若無其事地說?！澳敲茨烤褂惺裁词乱娝?？”接著仿佛要緩和一下口氣，補(bǔ)充說：“我若不知道為什么事，就不能準(zhǔn)許您見她?！?/p>

“我要見她，因?yàn)槲矣幸患貏e重要的事，”聶赫留朵夫漲紅了臉說。

“噢，原來是這樣，”檢察官說，抬起眼睛，仔細(xì)對聶赫留朵夫瞧了瞧?！八陌缸佑袥]有審問過？”

“她昨天受過審，被冤枉判了四年苦役。她沒有罪?！?/p>

“噢，原來是這樣。既然她昨天才被判決，”檢察官說，對聶赫留朵夫說瑪絲洛娃無罪那句話根本不加理會，“那么，在正式宣判以前她照理應(yīng)關(guān)在拘留所里。拘留所的探望日期是有規(guī)定的。我建議您到那里去問一下。”

“但我需要見她，越快越好，”聶赫留朵夫下巴顫抖著說，感到關(guān)鍵性時刻接近了。

“您究竟有什么事一定要見她？”檢察官有幾分不安地?fù)P起眉毛，問。

“因?yàn)樗龥]有罪，卻判她服苦役。我才是罪魁禍?zhǔn)?，”聶赫留朵夫顫聲說，同時覺得他沒有必要說這些話。

“這話怎么說？”檢察官問。

“因?yàn)槲彝媾怂?，害她落到現(xiàn)在這種地步。要不是我弄得她走上歧路，她也不至于受這樣的控告了?！?/p>

“我還是不明白，這事同探監(jiān)有什么關(guān)系?！?/p>

“有關(guān)系，因?yàn)槲蚁敫ィ€要……同她結(jié)婚，”聶赫留朵夫說。他一講到這事，眼淚就又奪眶而出。

“是嗎？原來如此！”檢察官說?！斑@倒真是個非常例外的事件。您好象是克拉斯諾彼爾斯克地方自治會的議員，是嗎？”檢察官問，仿佛此刻宣布奇怪決定的聶赫留朵夫，他以前聽到過似的。

“對不起，我想這事同我的要求沒有關(guān)系，”聶赫留朵夫漲紅了臉，怒氣沖沖地回答。

“當(dāng)然沒有，”檢察官帶著隱約的微笑，若無其事地說，“不過您的愿望太特別太出格了……”

“那么我能獲得許可嗎？”

“許可？好的，我這就給您打個許可證。請您稍微坐一會兒?！?/p>

他走到桌子旁邊，坐下來，動手寫。

“請您坐一會兒。”

聶赫留朵夫站著不動。

檢察官寫好許可證，交 給聶赫留朵夫，好奇地望著他。

“我還要聲明一下，”聶赫留朵夫說，“我不能再參加審訊了?！?/p>

“這可得向法庭提出正當(dāng)理由。這一點(diǎn)您一定也知道?！?/p>

“理由就是，我認(rèn)為一切審判不僅無益，而且是不道德的。”

“噢，原來如此，”檢察官說時依舊帶著隱約可辨的微笑，仿佛用這樣的笑容表示他熟悉這種意見，并且認(rèn)為是種可笑的謬論。“原來如此，不過您一定明白，我作為法庭檢察官，不能同意您的意見。因此我勸您把這事向法庭提出，法庭會處理您的申請，裁定您的理由是不是正當(dāng)。如果不正當(dāng)，您就得付出一筆罰款。您去向法庭交 涉吧。”

“我聲明過了，哪兒也不去了，”聶赫留朵夫生氣地說。

“再見，”檢察官鞠躬說，顯然想盡快擺脫這個古怪的來訪者。

“剛才來找您的是誰？”聶赫留朵夫一走，就有個法官走進(jìn)辦公室，問檢察官。

“是聶赫留朵夫，說實(shí)在的，他在克拉斯諾彼爾斯克縣自治會上就發(fā)表過種種怪論。您倒想想，他是陪審員，竟發(fā)現(xiàn)被告中有個女人被判服苦役，他說他玩弄過她，現(xiàn)在打算跟她結(jié)婚?！?/p>

“怎么會有這樣的事？”

“他就是這樣對我說的……而且激動得厲害?！?/p>

“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有點(diǎn)怪，有點(diǎn)不正常?！?/p>

“可他已經(jīng)不太年輕了?！?/p>

“嘿，老兄，你們那個大名鼎鼎的伊凡申科夫可真把人煩死了。他說呀說呀說個沒完，簡直叫人受不了。”

“干脆得制止這種人發(fā)言，要不真是十足的搗亂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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