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社會和任何一個人，多少都有點崇拜權(quán)勢，但似乎從沒有一個社會和從沒有一個民族，像中國人對權(quán)勢這么癲狂，和這么融入骨髓。任何一個社會和任何一個人，也多少都有點自私，但同樣地也從沒有一個社會和一個民族，像中國人這么自私到牢不可破。這話聽起來有點憤世嫉俗，說出來也覺得危機四伏，可能惹起愛國裁判大怒，亂吹哨子。不過理是應(yīng)該說的，不是應(yīng)該怒的。
　　有一種現(xiàn)象大家無不樂于承認，那就是，中國同時也是一個很聰明的民族，身在番邦的中國留學生，無論留日的焉，留美的焉，留英的焉，留法的焉，學業(yè)成績，差不多都比該本國學生拔尖。辜鴻銘先生在英國學海軍，他的分數(shù)遠超過日本留學生伊藤博文先生；蔣百里先生在日本學陸軍，學科兼術(shù)科，都是該期第一名；日本人那時候比現(xiàn)在還要小氣鬼，忍受不了外國學生的優(yōu)越成績，才把他閣下擠下來。這些是遠例，近例最驚天動地的，莫過于圍棋大王吳清源先生和圍棋小大王林海峰先生，在日本本土，橫沖直撞，所向披靡，固然是日本棋壇的優(yōu)美環(huán)境所致，但更是中國人的先天智能所致。如果一定說中國人的聰明遠超過洋大人，似乎吹牛，但至少有一點，中國人的聰明絕不亞于洋大人。──中國同胞沾沾自喜，當然沒啥爭議，就是洋大人，甚至三Ｋ黨 ，都不能說中國人聰明差勁，大不了說中國人群體差勁。洋朋友往往把中國人叫做東方的猶太人，當然是輕蔑，但同時也是一種敬意和畏懼。猶太人最惹人咬牙的不過一毛不拔罷啦，而其他方面的貢獻，若宗教，若科學，若藝術(shù)，無不震古爍今。試看世界上經(jīng)濟大權(quán)，不是握在猶太朋友手中乎？基督教的開山老祖耶穌先生，不就是猶太人乎，現(xiàn)代科學巨星愛因斯坦先生，不也是猶太人乎。
　　中國人是聰明的，但這聰明卻有一個嚴重的大前提，那就是必須“一對一”，在個別的較量中，一個中國人對一個洋大人，中國人是聰明的，好比說吳清源先生和林海峰，單槍獨馬，就殺得七進七出。可是一旦進入群體的較量，兩個中國人對兩個洋大人，或兩個以上的中國人對兩個以上的洋大人，中國人就吃不住兼頂不過。孫中山先生曾感嘆中國人是“一盤散沙”，嗚呼，用中國的一個沙粒跟洋大人的一個沙粒較量，中國的沙粒不弱于洋大人的沙粒，但用中國的一堆沙粒跟洋大人一堆沙粒做成的水泥較量，水泥可是堅硬如鐵。
　　一盤散沙的意義是不合作，我們說不合作，不是說中國人連合作的好處都不知道。咦，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個徹底。醬缸蛆先生忽然發(fā)了罡氣，他能寫上一本書，引經(jīng)據(jù)典，大批出售古圣古賢以及今圣今賢關(guān)于合作的教訓。　先生如果也發(fā)了罡氣，我同樣也能引經(jīng)據(jù)典寫上一本書──不但寫上一本書，簡直能寫上一火車書。但問題是，不管經(jīng)典上合作的教訓如何茂盛，那些教訓只止于印到書上，行為上卻不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