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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基督山伯爵

[法] 大仲馬 /

神秘師兄 上傳

波維里先生確實曾在路上遇到過送瓦朗蒂娜去最后歸宿的行列。天空-陰-霾多云。一陣寒風(fēng)吹過,樹枝上殘剩的黃葉,被吹得散落在那塞滿馬路的人群中間。維爾福先 生是一個十足的巴黎人,他認(rèn)為只有拉雪茲神父墓地才配得上接受一個巴黎家庭成員的遺體,只有在那兒,死者的靈魂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所以他在那兒買下了一 塊永久性*墓地,很快那墳地被他的家屬占據(jù)了。墓碑的下面刻著“圣·米蘭維爾福家族”,因為這是可憐的麗妮——瓦朗蒂娜的母親——臨終時最后的愿望。所以那 莊嚴(yán)的送殯行列就從圣·奧諾路出發(fā)向拉雪茲神父墓地前進(jìn)。隊伍橫越過巴黎市區(qū)以后,穿過寺院路,然后離開郊外的馬路,到達(dá)墳場。打頭的是三十輛喪車,五十 多輛私家馬車跟在后面,在馬車后面,跟著五百多個步行的人。最后這一群人都是青年男女,瓦朗蒂娜的死對他們無疑是晴天霹靂;天氣雖然-陰-沉寒冷,仍不能阻止 人送那美麗、純潔、可愛、在這如花之年夭折的姑娘。離開巴黎市區(qū)時候,突然一輛由四匹馬拉的車疾駛而來,馬車?yán)锏娜耸腔缴健2魪能囎永锍鰜?,混在步?的人群里。夏多·勒諾看見他,便立刻從自己四輪馬車上下來,去和他走在一起。波尚也離開他所乘的那輛輕便馬車走過來。伯爵在人叢里仔細(xì)地看來看去,他顯然 在找人?!澳谞栐谀膬??”他問道,“你們誰知道他在哪兒嗎?”
“我們在喪家吊唁時就已經(jīng)問過這個問題了,”夏多·勒諾說,“因為我們中間沒有見過他?!?
伯爵一聲不吭,但繼續(xù)向四下里瞧著。送殯行列到達(dá)墳場了。基督山那敏銳的目光突然向樹叢里望去,不一會他焦急不安的神情消失了,因為他看見一個人影在紫杉樹間閃過,并認(rèn)出那個人影就是他要找的人。
在這個豪華的大都市里的喪葬情形,人家想必都知道。黑壓壓的人群分散地站在白色*的墓道上,天地間一片寂靜,只有那圍繞墓碑的籬笆竹偶爾的折斷聲打破寂 靜,然后神父用抑郁而單調(diào)的聲調(diào)誦經(jīng),其中還不時雜著一聲女人發(fā)出來的啜泣聲?;缴阶⒁獾降哪莻€人影迅速繞到亞比拉和哀綠伊絲[指法國神學(xué)家亞比拉(一 ○七九—一一四二)和他所戀愛的少女哀綠伊絲?!g注]的墳?zāi)购竺?,到柩車的馬頭旁邊,與死者的幾個仆人一同到達(dá)指定的墓穴跟前。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 墓穴上。基督山卻只注意那個人影。伯爵有兩次走出行列,為的是看清他所關(guān)切的那個人究竟有沒有在衣服底下藏著武器。當(dāng)殯葬行列停下的時候,可以看清那個人 是莫雷爾。黑色*禮服的紐扣一直扣到頷下。他臉色*蒼白,痙攣的手指緊緊地抓住帽子,站到一塊可以看清墳?zāi)沟母叩厣?,斜靠在一棵樹上,看著入穴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 一切進(jìn)行正常。某些不易動情的人象往常一樣發(fā)表一些演講——有的對逝者的夭折,表示同情,有的就父親的傷心侃侃而談;有些自以為非常聰明的人還說,這個青 年女郎曾幾次向她的父親求情,求他寬恕那些即將受法律懲處的罪犯;這樣一直講到他們耗盡他們那些豐美的詞藻為止。
基督山什么也沒有聽,什么也沒有看見,或是,說得準(zhǔn)確些,他只注意莫雷爾,莫雷爾那種鎮(zhèn)定的態(tài)度他那些知道他心事的人看著都忍不住異常擔(dān)心。
“看,”波尚指一指莫雷爾,對德布雷說,“他在那兒干什么?”
“他的臉色*真蒼白呀!”夏多·勒諾說,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他受涼了!”德布雷說。
“決不是的,”夏多·勒諾慢慢地說,“我想他是心里一定非常難受。他一向是非常多愁善感的?!?
“唉!”德布雷說,“你說過他不認(rèn)識維爾福小姐呀!怎么會為她傷心呢?”
“不錯,可是,我記得他曾在馬爾塞夫夫人家里和維爾福小姐跳過三次舞。您還記得那次舞會嗎,伯爵?您在那次跳舞會上那樣引人注目?!?
“不,我記不得了,”基督山回答,他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他正全神貫注地注意著莫雷爾,莫雷爾好象激動得呼吸都停止了。“演講完了,再會,諸 位,”伯爵說。他轉(zhuǎn)身走了,但沒有人看見他到哪兒去了。葬禮結(jié)束了,來賓們紛紛回巴黎去。夏多·勒諾四尋找莫雷爾,當(dāng)他在尋找伯爵的時候,莫雷爾已經(jīng)挪了 地方,夏多·勒諾再回頭已不見了莫雷爾,便去追上德布雷和波尚。
基督山躲在一座大墳后面等著莫雷爾;莫雷爾走近那座剛建好但已被旁觀者和工匠所遺棄的墳?zāi)埂K袂槊H坏叵蛩闹墉h(huán)顧,當(dāng)他的目光離開基督山所躲藏的那 個圓形墓地,基督山已走到離他十來步遠(yuǎn)的地方,年青人卻仍沒有發(fā)現(xiàn)他。年輕人在墓前跪了下來。伯爵走到莫雷爾身后,伸長脖子,他膝蓋彎曲,象是隨時都會撲 到莫雷爾身上去的,莫雷爾低著頭,直到頭接觸到石板,然后雙手抓住柵欄,他喃喃說道:“噢,瓦朗蒂娜哪!”
這幾個字使伯爵的心都碎了,他走上去,扶住那青年人的肩頭,說:“是你,親愛的朋友,我正在找你。”
基督山本來以為莫雷爾一看到他會痛哭流涕,會對他大發(fā)雷霆,但他錯了,莫雷爾回過頭來,很平靜的對他說:“你看見了我在祈禱?!?
伯爵用疑惑的眼光把那年輕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然后他似乎比較放心了?!耙矣密囎铀湍慊匕屠鑶??”他問。
“不,謝謝你?!?
“你要干什么嗎?”
“讓我祈禱?!?
伯爵并不反對,他只躲到一邊,注視著莫雷爾的一舉一動。莫雷爾終于站起來,拂去膝頭的灰塵,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上回巴黎的路。他順著羅琪里路慢慢向回 走。伯爵不乘馬車,在他的身后約一百步左右步行尾隨著他。馬西米蘭穿過運河,沿著林蔭大道折回了密斯雷路。莫雷爾到家五分鐘以后,伯爵便趕到了。尤莉站在 花園的進(jìn)口,全神貫注地看園丁為一棵孟加拉玫瑰接枝?!鞍。缴讲?!”她喊道。他每次來訪問密斯雷路的時候,這個家庭里的每一個成員都會這么歡喜他。
“馬西米蘭剛才回來,是嗎,夫人?”伯爵問道。
“是的,我好象看見他進(jìn)去的,要不要去叫艾曼紐來呀。”
“對不起,夫人,我必須馬上到馬西米蘭的房間里去,”基督山答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
“那么請吧?!彼⑿χf,目送他消失在樓梯口?;缴奖忌贤ǖ今R西米蘭房間去的樓梯;到了樓梯頂以后,他留神傾聽,但沒有任何動靜。跟許多獨家住的 老屋一樣,這兒的房門上裝著玻璃格子。房門閂著,馬西米蘭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玻璃格后面遮著紅色*的門簾。無法知道他在房間里干什么,伯爵臉都紅了,象伯爵 這樣一個有鐵石一般心腸的人是不容易動情的?!拔以趺崔k呢?”他不安地自語。他想了一會兒?!拔依弳??不,鈴聲只會使馬西米蘭實行他的行動,那時鈴聲就 會由另一種聲音來回答?!彼麥喩戆l(fā)抖,他情急智生,用手臂撞碎了一格玻璃,隨后他撥開門簾,看見莫雷爾伏在書桌上寫東西,聽到玻璃格破碎的聲音,他從座位 上跳了起來。
“一千個對不起!”伯爵說,“沒有什么,只是我滑了一下,我的手肘不小心攔破了一格玻璃。既然玻璃打破了,來你的房間里對你講吧。你不必驚惶!”伯爵從那打破的玻璃格里伸進(jìn)手來,打開了那房門。
莫雷爾神情不快地向基督山迎上來,但他不是來迎接他,而是要阻止他進(jìn)來。
“嘿!”基督山擦著自己的手肘說,“這是你仆人的過錯,把你的樓梯擦得這樣滑,就象走在玻璃上一樣?!?
“你碰傷了嗎,閣下?”莫雷爾冷冷地問。
“我想沒有。你在寫什么呀?你在寫文章嗎?”
“我?”
“你的手指上染著墨水?!?
“啊,不錯,我在寫東西。我雖然是一個軍人,有的時候卻喜歡動動筆。”
基督山走進(jìn)房間里,馬西米蘭無法阻止他了,但他跟在伯爵身后。
“你在寫文章嗎?”基督山又用目光逼視著對方。
“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了?!蹦谞栒f。
伯爵向四周看了一下?!澳愕氖謡槍怎么放在寫字臺上?”基督山指著書桌上的手|槍說。
“我就要出門去旅行了?!蹦谞柎鸬?。
“我的朋友!”基督山用一種非常友好口吻喊道。
“閣下!”
“我的朋友,我親愛的馬西米蘭,不要作匆忙的決定,我求求你?!?
“我作匆忙的決定?”莫雷爾聳聳肩說,“出門去旅行一次有什么奇怪呢?”
“馬西米蘭,”伯爵說,“讓我們放下我們的假面具。你不要再用那種假鎮(zhèn)定來騙我,我也不用再對你裝出兒戲式的關(guān)懷。你當(dāng)然明白我剛才撞破玻窗,打擾一位朋友,我這所以這么做,正是因為我懷著極度的不安,或者說得更確切些,是懷著一種可怕的確信。莫雷爾,你想自殺!”
“伯爵!”莫雷爾打了一個寒顫說,“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我告訴你,你是想自殺,”伯爵繼續(xù)說,“這就是證據(jù)。”
他走到寫字臺前,把莫雷爾遮住的那張紙拿開,把那封信拿在手里。
莫雷爾沖上來搶那封信,但基督山看出他會這么做,用他有力的手抓住他的手。“你看,你想自殺,”伯爵說,“你已經(jīng)把這念頭寫在紙上了?!?
“好吧!”莫雷爾說,他的表情又從瘋狂的激動變?yōu)槠届o,——“好吧,即使我想用這支手|槍自殺,誰能阻止我?誰敢阻止我?當(dāng)我說,我生命的全部希望已熄 滅,我的心已經(jīng)死了。我的生命之火熄滅了,周圍的一切都讓我傷心,地球已變成灰燼,每一個人的聲音都傷害我,當(dāng)我說,讓我死是慈悲,假如我活下去,我就會 因喪失理智而發(fā)瘋,閣下,告訴我,——當(dāng)聽了這一番話以后,誰還會對我說‘你錯了’。還有誰會來嘗試阻止我去死呢!告訴我,閣下,難道你有那種勇氣嗎?”
“是的,莫雷爾,”基督山說,他的態(tài)度非常堅定,與那年輕人激動異常,成為一個明顯的對照,——“是的,我要那樣做。”
“你!”莫雷爾憤怒地喊道,——“你,當(dāng)我還可以救她,或者可以看著她死在我懷里的時候,你來欺騙我,用空洞的諾言來鼓勵和安慰我。你,你假裝無所不 知,無所不能,你扮演上帝,卻不能救一個年輕的姑娘!啊!說老實話,閣下,如果你不是讓我看了覺得可怕的話,我簡直會覺得你很可憐!”
“莫雷爾!”
“你叫我放下假面具,我不改變主意,請放心吧!當(dāng)你在她的墳前跟我說話的時候,我回答了你,那是因為我的心軟了,你到這兒來的時候,我讓你進(jìn)來。既然 你得寸進(jìn)尺,既然你到我這個作為墳?zāi)褂玫姆块g里來激怒我,我已經(jīng)受盡人間痛苦以后,你又為我設(shè)計出一種新的苦刑,——那么假裝做我的恩人的基督山伯爵呀, 人間天使的基督山伯爵呀,你可以滿意了,你目睹一位朋友的死吧?!闭f著,莫雷爾狂笑著撲過去拿那支手|槍。
基督山臉色*慘白,但他的眼睛閃閃發(fā)光,他用手壓住手|槍,對狂瘋的人說:“我再對你說一遍,你不能自殺?!?
“你還想阻止我,”莫雷爾回答,掙扎著要擺脫伯爵的手,但象第一次一樣,他的掙扎徒勞無用。
“那么你認(rèn)為你是誰,竟敢用這種暴虐的態(tài)度對待自由而理智的人?”
“我是誰?”基督山重復(fù)道,“聽著,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有權(quán)利可以對你說:‘莫雷爾,你父親的兒子不應(yīng)該死在今天?!被缴絻杀劢徊?,神情莊嚴(yán)地向那年輕人迎上去,他看上去是那么崇高那么神圣,年輕人不由自主地在這種近乎神圣的威嚴(yán)面前屈服了,他后退了一步。
“你為什么要提到我的父親?”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為什么要把他和今天的事情混在一起!”
“因為當(dāng)你的父親象你今天這樣要自殺的時候,阻止了他的,就是我。送錢袋給你的妹妹,送埃及王號給老莫雷爾先生的,就是我。因為我就是那個當(dāng)你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就把你抱在膝頭上玩的愛德蒙·唐太斯。”
莫雷爾由于震驚幾乎透不過氣來,他踉踉蹌蹌地倒退了一步;他再也支持不住了,大叫一聲俯伏到基督山腳下。然后,他又立刻爬起來,沖向房門,在樓梯頂上放開嗓子大喊:“尤莉,尤莉!艾曼紐!艾曼紐!”
基督山想出來,但馬西米蘭住門不讓伯爵出來,寧死也不肯放松門柄。尤莉、艾曼紐和那個仆人聽到馬西米蘭的喊聲,便驚怕失措地奔上來。莫雷爾拉著他們的手,把門推開,用一種嗚咽聲音喊道:“跪下,跪下!他是我們的恩人!是我們父親的救命恩人,他是——”
他本來還想說出“愛德蒙·唐太斯”這個名字,但伯爵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尤莉撲到伯爵的懷抱里;艾曼紐熱情地?fù)肀?;莫雷爾又跪下來,用他的額頭 碰地板。那時,那個意志堅強的人覺得他的心膨脹起來;喉部似乎有一道火焰沖上眼睛;他低下頭哭泣起來。一時間,房間里只聽見繼續(xù)啜泣聲,尤莉激動異常,她 沖出房間,奔到樓下,跑進(jìn)客廳,揭開水晶罩,取出米蘭巷她的恩人送給他的那只錢袋。
這時,艾曼紐用哽咽的聲音對伯爵說:“噢,伯爵,您怎么能這樣忍心呢?您常聽我們談起我們的恩人,常常看見我們這樣感激他,崇拜他,您怎么忍心對我們隱瞞真相呢?噢,這對我們是太殘酷了,而且——我敢這樣說嗎?——對您自己也太殘酷了!”
“聽著,我的朋友,”伯爵說,“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因為你雖然不知道,實際上卻已經(jīng)和我做了十一年的朋友,——這個秘密的泄露,是由于一件你不知道的 大事引出來的。上帝作證,我本來希望終生保留這個秘密,但你的內(nèi)兄瑪西米蘭用過火的語言逼我講了出來,他現(xiàn)在一定后悔當(dāng)時的舉動?!彼D(zhuǎn)過頭去看著莫雷 爾,莫雷爾仍跪在地上,但已把頭伏在一張圈椅里,他便含有深意地握一握艾曼紐的手,又低聲說,“留心他。”
“為什么?”艾曼紐驚奇地問。
“我不能明說,但留心他。”
艾曼紐向房間里看了看,看見手|槍放在桌子上;他的眼光停留在了它上面,他用手指了一指?;缴近c了點頭。艾曼紐走過去拿手|槍。
“隨它放在那兒好了,”基督山說。他向莫雷爾走過去,抓住他的手,那年輕人的心在極度的激動以后陷入了一種麻木狀態(tài)。尤莉跑回來了,雙手捧著那只絲帶織成的錢袋,歡喜的淚珠一串串地滾下她的兩頰。
“這是紀(jì)念品,”她說,“我不會因為認(rèn)識了我們的恩人就減少對它的珍視!”
“我的孩子,”基督山的臉紅了,“允許我拿回那只錢袋吧。你們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認(rèn)識我,我只希望你們心里時時能想起我就行了?!?
“噢,”尤莉把錢袋緊緊地?fù)г趹牙镎f,“不,不,我求求您,不要把它帶走,因為在某一日子,您要離開我們的,是嗎?”
“你猜對了,夫人,”基督山微笑著答道,“在一星期之內(nèi),我就要離開這個國家了,因為在這里,許多應(yīng)懲罰的人過著快樂的生活,而我的父親卻在饑愁交迫中去世。”
當(dāng)他說要離開的時候,伯爵看看莫雷爾,他發(fā)現(xiàn)“我就要離開這個國家”這幾個字并不能把他從麻木狀態(tài)中喚醒。他知道必須用另一種方法來幫他的朋友抑制悲哀,便握住艾曼紐和尤莉的手,用一個只有父親能有的溫和而威嚴(yán)的口吻說:“我的好朋友,讓我單獨和馬西米蘭呆一會?!?
尤莉看到基督山不留意那只錢袋,她可以帶走她那寶貴的紀(jì)念物了,便拉她的丈夫到門口?!拔覀冸x開他們吧?!彼f。
房間里只剩下伯爵和莫雷爾了,莫雷爾仍象石像似的一動不動。
“來,”基督山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肩膀說,“你總算又變成男子漢了,馬西米蘭?”
“是的,因為我又開始痛苦了。”
伯爵皺了皺眉頭,猶豫說。“馬西米蘭,馬西米蘭,”他說,“你心里的念頭不是一個基督徒所應(yīng)有的?!?
“噢,不必怕,我的朋友,”莫雷爾說,他抬起頭來,向伯爵露出一個傷心的微笑,“我不想自殺了。”
“那么你用不著手|槍,也用不著絕望了。”
“用不著了,要治愈我的悲哀,有一種比子彈或小刀更好的辦法?!?
“可憐的人,那是什么?”
“我的悲哀會使我死去!”
“我的朋友,”基督山同樣憂郁的說,“聽我說。以前有一天,我跟你現(xiàn)在一樣絕望,我下過象你一樣的決心,想自殺,以前有一天,你的父親在同樣絕望的時 候,也希望自殺。假如當(dāng)你的父親舉起手|槍準(zhǔn)備自殺的時候,當(dāng)我在監(jiān)獄里三天不曾吃東西的時候,有人來對他或?qū)ξ艺f:“活下去,將來有一天,你會快樂,會贊 美生活的!’——不論那些話是誰說的,我們聽了總覺得不可思議而且感到難以相信的痛苦,可是,當(dāng)你父親在擁抱你的時候,他曾多少次贊美生活呀!我自己也曾 多少次——”
“?。 蹦谞柎驍嗖舻脑拠@道,“你只喪失了你的自由,家父只喪失了他的財產(chǎn),但是我——我失去了瓦朗蒂娜。”
“看看我,莫雷爾,”基督山莊嚴(yán)地說,這種莊嚴(yán)的態(tài)度使他看來是這樣的偉大,證人沒法不信服他,——“看看我,我的眼睛里沒有眼淚,我的情緒并不狂 熱,可是我卻眼看著你在痛苦——你,馬西米蘭,我是把你當(dāng)作我自己的兒子一樣看待的。嗯,這不是在告訴你:悲哀也象生活一樣,總是伴隨著一些你意想不到的 事情嗎?現(xiàn)在,假如我求你活下去的話,莫雷爾,那是因為我相信,將來有一天,你會感謝我保全你的生命的?!?
“那青年說,“噢,天哪!你在說什么呀,伯爵?留點神,或許你從來沒有戀愛過!”
“孩子!”伯爵回答。
“我是指象我這樣的戀愛。你看,我成年以后,就是一個軍人。我到二十九歲沒有戀愛過,在那以前,我所體驗的情感沒有一種稱為愛情。嗯,在二十九歲的時 候,我遇見了瓦朗蒂娜,我愛上了她,在兩年的期間內(nèi),我從她的身上看見了為妻為女的一切美德,就象寫在紙上一樣,伯爵,擁有了瓦朗鎊娜將是一種無限的、空 前的幸福,——一種在世界上太大、太完整、太超凡的幸福。既然這個世界不允許我得到這個幸福,伯爵,失掉了瓦朗蒂娜,世界所留給我的就只有絕望和凄涼 了?!?
“我告訴你,要抱有希望?!辈粽f。
“那么,我再說一遍:留點神,因為你想得說服我,假如你成功了,我便會失去理智,因為要勸服我,除非使我想信我還能再得到瓦朗蒂娜?!?
伯爵微笑了一下。
“我的朋友,我的父親,”莫雷爾興奮地喊道:“我第三次再聲明:留點神,因為你對我的影響太大了。你在說話以前先想好,因為我的眼睛又有神了,我的心 又復(fù)活了。留點神,因為你是在讓我相信那些神乎其神的事。如果你吩咐我掘起那埋葬睚魯[傳說耶穌使他的女兒復(fù)活?!g注]之女的墓石,我就會去做。假如 你指示我方向,吩咐我象圣徒那樣在大海的波浪上行走,我也會服從你,留神哪,什么都會服從你的?!?
“要抱有希望吧,我的朋友。”伯爵仍舊說。
“啊,”莫雷爾說,情緒頓時興奮的高峰跌回到絕望的深谷——“啊,你在逗我,象那些善良而自私的母親用甜言蜜語哄她們的孩子一樣,因為孩子的哭喊使她 們感到煩惱。不,我的朋友,我要你留神是不對的。不用怕,我將把我的痛苦埋在我心靈的深處,我會讓它成為秘密,甚至連你不必憐憫我。別了,我的朋友,別 了!”
“正相反,”伯爵說.“從此刻起,你必須得和我住在一起,——你一定不能離開我,在一星期之內(nèi),我們就要離開法國了?!?
“仍然要我抱有希望嗎?”
“我告訴你應(yīng)該抱有希望,因為我知道一種方法可以醫(yī)治你?!?
“伯爵,如果可能的話,你這樣只能使我比以前更傷心了。你以為這只是一種普通的打擊,你可以用一種普通的方法——改換環(huán)境——來醫(yī)好它?!庇谑悄谞栆员梢牟恍嫉膽岩蓳u搖頭。
“我還能說什么呢?”基督山問道。“我對于我的方法很有信心,求你允許我來試一試?!?
“伯爵,你只會使我痛苦拖得更長?!?
“那么”伯爵說,“你的心就那么脆弱,甚至連給我一個嘗試的勇氣都沒有嗎?來!你可知道基督山伯爵能力有多大?你可知道他掌握著多少權(quán)力?你可知道他 多少信心可以從上帝那兒獲得奇跡?上帝說,人有信仰,可以移山。嗯,等一等吧,那個奇跡抱有希望,不然——不然,小心哪,莫雷爾,否則要說你忘恩負(fù)義 了。”
“可憐可憐我吧,伯爵!”
“我對你是這樣的同情,馬西米蘭,請聽我說,如果我不能在一個月以內(nèi)醫(yī)好你,則到那一天,到那個時候,注意我的話,莫雷爾,我就把手|槍放在你的面前,另外再給你一杯最厲害的意大利毒藥——一種比殺死瓦朗蒂娜的毒藥更有效更迅速的毒藥?!?
“你答應(yīng)我了?”
“是的,因為我是一個男子漢,因為正如我所告訴你的,也曾想過死。真的,自從不幸離開我以后,我時常想到長眠的快樂。”
“但你一定能答應(yīng)我這一點嗎?”莫雷爾陶醉地說。
“我不但答應(yīng),而且可以發(fā)誓!”基督山伸出一只手說。
“那么,憑你的人格擔(dān)保,在一個月之內(nèi),假如我還不能得到安慰,我自由處理我的生命,而不論我怎樣做,你都不會說我忘恩負(fù)義了?”
“一個月,十年前的這個時間和日期是神圣的,馬西米蘭。我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今天是九月五日,十年前的今天,你的父親想死,是我救他的命?!?
莫雷爾抓住伯爵的手吻了一下,伯爵任他這樣做,他覺得這是他應(yīng)該得到的。“一個月期滿的時候,”基督山繼續(xù)說,“你將在我們那時所坐的桌子前面看到一支手|槍,你可以愉快的去死,但是,你必須答應(yīng)我這一個月內(nèi)決不自殺。”
“噢!我也發(fā)誓?!?
基督山把那年輕人緊緊地?fù)г趹牙铩!艾F(xiàn)在,”他說,“過了今天,你就來和我住在一起。你可以住海黛的房間,至少可以由個兒子來代替我的女兒了。
“海黛?”莫雷爾說,“她怎么了?”
“她昨天晚上走了?!?
“離開你嗎?”
“因為她要去等著我。所以,你準(zhǔn)備一下,到香榭麗舍大街去找我?,F(xiàn)在陪我走出去不要讓任何人看見我?!?
馬西米蘭低下頭,象一個孩子或圣徒似的照他的吩咐做了。
(第一○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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