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軍從夜間兩點(diǎn)到次日下午兩點(diǎn)穿過莫斯科,尾隨其后的是最后撤離的居民和傷兵。
行軍時,在石橋、在莫斯科河橋和雅烏茲河橋上,發(fā)生了異常擁擠的現(xiàn)象。
在軍隊分兩路繞過克里姆林宮,聚集到莫斯科河橋和石橋上時,大量士兵趁那短暫停留、互相擁擠的機(jī)會,從橋頭折回,偷偷摸摸地竄過瓦西里·布拉任內(nèi)教堂,經(jīng)博羅維茨基城門回到紅場附近的小山上。他們憑著某種感覺,覺得在那里可以輕而易舉地拿走別人的東西。這一群家伙,像買便宜貨一樣,擠滿了商場內(nèi)的大小各條通道。但已聽不到店員甜言蜜語勸購的聲音,看不到小販和五顏六色的女顧客——只有士兵的制服和大衣在晃動,士兵們沒帶武器,空手進(jìn)去,默默地走出來時全身已鼓鼓囊囊。商人和掌柜(人不太多)像丟了魂似的在士兵中穿行,打開店鋪,進(jìn)去再拴上門,然后同伙計一道把貨物搬往別處。商場附近的廣場上站著軍鼓隊,在敲集合鼓。但是鼓聲并不能使搶劫的士兵像從前那樣跑步集合,他們反而跑得離軍鼓更遠(yuǎn)了。在士兵中間,在店鋪里外和過道上,看得見一些穿灰長褂、剃光頭的人①。兩名軍官,一個制服上扎了腰帶,騎一匹灰黑的瘦馬,另一個穿大衣徒步,站在伊利英卡街拐角上交談。第三名軍官騎馬向他們走來。
①指從監(jiān)獄釋放出來的囚犯。
“將軍下令無論如何得立即把他們趕出來。這算什么,太不成體統(tǒng)!一半人跑散了?!?/p>
“你去哪兒?……你們?nèi)ツ膬??……”他朝三名步兵大聲問,這三人沒帶武器,提著大衣下擺,正經(jīng)過這里往市場溜。
“站住,混蛋!”
“能讓他們集合嗎?”另一個軍官答話。“你集合不起來的;
得快點(diǎn)走,免得剩下的人再跑,只能這樣!”
“怎樣走呢?——都停在那里,擠在橋上一動不動的。要末布置一條封鎖線阻止剩下的人逃跑,好嗎?”
“行啦,快往那邊去!把他們趕出來?!鄙霞壾姽俸鸾兄?/p>
扎腰帶的軍官翻身下馬,叫來一個鼓手,同他一起走進(jìn)商場拱門。幾個士兵撒腿一齊跑掉了。一個鼻子周圍發(fā)生了一圈紅包丘疹的商人,富態(tài)的臉上現(xiàn)著鎮(zhèn)定的精明的神氣,急忙而瀟灑地晃著胳膊來到軍官面前。
“大人,”他說,“行行善吧,保護(hù)我們吧。這兒無論什么東西我們都不當(dāng)一回事,我們樂意奉送。請吧,我現(xiàn)在就抱呢料出來。對您這樣高貴的人物,就是送兩匹也成,悉叫尊便!因?yàn)槲覀冇X得,怎么說呢,簡直是搶劫!勞駕了!能不能派個崗哨讓我們關(guān)上門……”
幾個商人這時圍攏了過來。
“唉!還瞎扯哩,”其中一個瘦個子板著臉說。“腦袋都掉了,還哭頭發(fā)。愛拿就拿唄!”他使勁一揮手,轉(zhuǎn)身朝向軍官。
“你,伊萬·西多內(nèi)奇,倒真會說,”剛才那位商人生氣地插話,“您請吧,大人。”
“還說啥呢!”瘦個兒叫了起來,“我有三間鋪?zhàn)?,十萬盧布的貨物。難道軍隊開走了你還保得住。唉,人哪,上帝的旨意是不可違抗的?!?/p>
“請進(jìn)吧,大人,”剛才那個商人鞠著躬說。軍官困惑地站著,臉止現(xiàn)出遲疑不決的神態(tài)。
“這與我無關(guān)!”他突然大聲地說,順著店鋪快步走開。在一間開著的鋪?zhàn)永?,傳出斗毆和相罵的聲音,當(dāng)軍官走到時,門里跳出一個被推搡出來的人(他穿著一件灰長褂,剃光了頭)。
這個人彎著腰從商人和軍官身旁溜走了。軍官沖向這間店鋪里的士兵。這時,傳來莫斯科河橋上人堆里的恐怖的喊叫聲,軍官立即跑出商場,到了廣場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問,但他的同伴已策馬朝喊聲方向去了,他走過瓦西里·布拉任內(nèi)教堂。從商場跑出的軍官騎上馬也跟著去了。當(dāng)他騎馬跑到橋邊,看到兩尊卸下前車架的大炮,正走上橋去的步兵,幾輛翻倒的大車,看到幾張驚慌的面孔,以及喜笑顏開的士兵們的面孔,大炮旁停著一輛雙套車。這輛車的車輪后面,蜷縮著四只戴項圈的獵犬。車上的東西堆積如山,最上面。靠著一把倒置的童椅,坐著一位農(nóng)婦,在刺耳地絕望地尖叫,同志們對軍官說,人群的吼聲和農(nóng)婦的尖叫,是由于葉爾莫洛夫?qū)④娕錾线@群人后,得知士兵們跑到商店去了,成群的百姓堵塞了大橋,他便命令把大炮從前車架卸下,做出將要向橋上開炮的樣子。人群碰翻車輛,大聲叫喊,擁擠著疏通了大橋,軍隊方才向前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