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蓋茨比的父親,一個很莊重的老頭子,非常可憐,非常沮喪,這樣暖和的九月天就裹上了一件蹩腳的長外套。他激動得眼淚不住地往下流,我從他手里把旅行包和雨傘接過來時,他不停地伸手去拉他那攝稀稀的花白胡 須。我好不容易才幫他脫下了大衣。他人快要垮了,不是我一而把他領(lǐng)到音樂廳里去,讓他坐下,一面打發(fā)人去搞一點吃的來,但是他不肯吃東西,那杯牛奶也從他哆哆嗦嗦的手里潑了出來
“我從芝加哥報紙上看到的,”他說,“芝加哥報紙上全都登了出來,我馬上就動身了?!?/p>
“我沒法子通知您?!?/p>
他的眼睛現(xiàn)而不見,可是不停地向屋子里四面看。
“是一個瘋子干的,”他說,“他一定是瘋了?!?/p>
“您喝杯咖啡不好嗎?”我勸他。
“我什么都不要。我現(xiàn)在好了,您是……”
“卡羅威?!?/p>
“呃,我現(xiàn)在好了。他們把杰米放在哪兒?”
我把他領(lǐng)進客廳里他兒子停放的地方,把他留在那甲。有幾個小男孩爬上了臺階,正在往門廳里張望。等到我告訴他們是誰來了,他們才勉勉強強地走開了。
過了一會兒蓋茲先生打開門走了出來,他嘴巴張著,臉微微有點紅,眼睛“斷斷續(xù)續(xù)灑下地滴淚水。他已經(jīng)到了并不把死亡看作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的年紀,于是此刻地第一次向四周一望,看見門廳如此富麗堂皇,一間間大屋子從這中又通向別的屋子,他的悲傷就開始和一股又驚訝又驕傲的感情交 織在一起了。我把他攙到樓上的一間臥室里。他一面脫上衣和背心,我一面告訴他一切安排都推遲了,等他來決定。
“我當(dāng)時不知道您要怎么辦,蓋茨比先生……”
“我姓蓋茲?!?/p>
“蓋茲先生,我以為您也許要把遺體運到西部去?!?/p>
他搖了搖頭。
“杰米一向喜歡待在東部。他是在東部上升到他這個地位的。你是我孩子的朋友嗎,先生?”
“我們是很知己的朋友?!?/p>
“他是大有前程的,你知道。他只是個年輕人,但是他在這個地方很有能耐?!?/p>
他鄭重其事地用手碰碰腦袋,我也點了點頭。
“假使他活下去的話,他會成為一個大人物的,像詹姆斯-J-希爾①那樣的人,他會幫助建設(shè)國家的?!薄?/p>
①詹姆斯-J-希爾(james.J.Hill,1838-l916),美國鐵路大王。
“確實是那樣,”我局促不安地說。
他笨手笨腳地把繡花被單扯來扯去,想把它從床 上拉下來,接著就硬邦邦地躺下去——立刻就睡著了。
那天晚上一個顯然害怕的人打電話來,一定要先知道我是誰才肯報他自己的姓名。
“我是卡羅威一”我說。
“哦!”他似乎感到寬慰,“我是克利普斯普林格?!?/p>
我也感到寬慰,因為這一來蓋茨比的墓前可能會多一個朋友了。我不愿意登報,引來一大堆看熱鬧的人,所以我就自己打電話通知了幾個人。他們可真難找到。
“明天出殯,”我說,“下午三點,就在此地家里。我希望你轉(zhuǎn)告凡是有意參加的人?!?/p>
“哦,一定,”他忙說,“當(dāng)然啦,我不大可能見到什么人,但是如果我碰到的活?!?/p>
他的語氣使我起了疑心。
“你自己當(dāng)然是要來的。”
“呃,找一定想法子來。我打電話來是要問……”
“等等,”我打斷了他的活,“先說你一定來怎么樣?”
“呃,事實是……實際情況是這樣的,我目前待在格林威治這里朋友家里,人家指望我明大和他們一起玩。事實上,明天要去野餐什么的。當(dāng)然我走得開一定來?!?/p>
我忍不住叫了一聲“嘿”,他也一定聽到了,因為他很緊張地往下說:
“我打電話來是為了我留在那里的一雙鞋。不知道能不能麻煩你讓男管家給我寄來,你知道,那是雙網(wǎng)球鞋,我離了它簡直沒辦法。我的地址是B-F……”
我沒聽他說完那個名字就把話筒掛上了。
在那以后我為蓋茨比感到羞愧——還有一個我打電話去找的人竟然表示他是死有應(yīng)得的。不過,這是我的過錯,因為他是那些當(dāng)初喝足了蓋茨比的酒就大罵蓋茨比的客人中的一個,我本來就不應(yīng)該打電話給他的。
出殯那天的早晨,我到紐約去找邁耶-沃爾夫山姆。似乎用任何別的辦法都找不到他。在開電梯的指點之下,我推開了一扇門,門上寫著“囗字控股公司”,可是起先里面好像沒有人,但是,我高聲喊了幾聲“喂”也沒人答應(yīng)之后,一扇隔板后面突然傳出爭辯的聲音,接著一個漂亮的猶太女人在里面的一個門口出現(xiàn),用含有敵意的黑眼睛打量我。
“沒人在家,”她說,“沃爾夫山姆先生到芝加哥去了?!?/p>